薩米爾·阿明:一位挑戰掠奪不義的思想家

 

尼克·迪阿登

 

 

    薩米爾·阿明(1931-2018)是世界上最偉大的激進思想家之一, “具有創造力的馬克思主義者”,起先是納賽爾埃及的共產主義活動家,後來為諸如朱利斯·尼雷爾等非洲社會主義領導人提供建議,成為世界社會論壇的領軍人物。

薩米爾·阿明的思想是在20世紀50年代和60年代令人不安的騷動中形成的,當時泛非主義者如誇梅·恩克魯瑪(Kwame Nkrumah)統治著迦納和朱利斯·尼雷爾(Juliuys Nyrere)統治著坦尚尼亞,而納賽爾將軍正在轉變中東,涉及範圍從阿明的本土埃及和解放運動茁壯的南非到阿爾及利亞。

在遭到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破壞之前,解放運動方面已取得的進展,而且名為“拯救生命”(LiveAid)的大型搖滾樂演唱會創造了一個關於饑饉無助大陸的大眾觀念,當時的非洲看起來非常不同。然而在這段時間裡,阿明的思想持續發光,譴責當代資本主義和帝國的不人道,同時也嚴厲批評從政治伊斯蘭到歐洲中心論的馬克思主義的運動,批評其把真正受剝削者邊緣化的行為。

全球力量

阿明認為,世界資本主義,是一個以富裕國家為基礎的寡頭壟斷統治,通過五種壟斷 --- 技術控制,自然資源獲取,金融,全球媒體和大規模殺傷性手段 --- 維持其統治。只有推翻這些壟斷,才能取得真正的進步。

這給我們這些北方的活動分子帶來了特殊的挑戰,因為我們所宣導的任何改變,都必須挑戰北方對南方的特權。我們的國際主義不能通過一種對全球南方的人道主義方法來表達 --- 南方國家需要我們“説明發展”。對於阿明來說,任何形式的國際工作都必須以明確的反帝國主義觀點為基礎。任何其他東西都無法挑戰權力結構 --- 那些一心一意要使強大者保持強大的壟斷者。

同安德列·格蘭·弗蘭克這樣的同事一道,阿明認為世界分為“中心”和“邊緣”。我們稱全球南方國家為邊緣國家,其作用是向中心--- 特別是北美,西歐和日本的“三合會” --- 提供發展方式,卻不能發展他們自己。最明顯的是,在貿易方面,開採非洲的礦產對中心非常有利,但絕不會讓非洲人獲得解放,只有持續的剝削。

這個看法同如此強的“發展思維”背道而馳,後者會讓你相信非洲的問題來自於沒有適當融入過去40年增長發展的全球經濟。阿明認為,事實上,非洲的問題源于它過於融合,不過是以“錯誤的方式”融合。

事實上,只要壟斷控制完好無損,中心國家自20世紀70年代以來幾乎沒有全球化生產的問題。現在,血汗工廠的勞動出現在所有邊緣國家,但它並沒有挑戰北方國家的力量,由於後者控制著金融,自然資源,軍隊等。事實上,它通過降低工資和摧毀已成為工會工人權力基礎的製造業來增強其權力。

因此,要求中心國家與邊緣國家建立更好的貿易關係是沒有意義的。阿明還關注環保活動,這種活動常常成為關於中心國家如何運用其對世界資源作控制的辯論,而不是挑戰這種控制本身。至關重要的是,北方的活動分子應挑戰們他自己社會中統治階級控制世界其他地方的手段。

去依附

當然,這不僅僅是北方活動家的一個計劃 --- 遠非如此。阿明最著名的理論是所謂的“去依附”。

去依附意味著邊緣國家退出全球經濟中的剝削性一體化。從某種意義上說,它是去全球化,但它不是一種經濟孤立 --- 一種非洲社會主義領導人很容易陷入其中的孤立。相反,它意味著不捲入於己不利的經濟關係。

阿明認為,南方國家應該通過各種形式的國家干預來發展經濟,控制從金融部門進出的資金,促進與其他南方國家的貿易。各國必須將金融部門國有化,強有力地規範自然資源,將內部價格與世界市場“去依附”,並使自己擺脫世界貿易組織等國際機構的控制。無論國有化產業出現什麼問題,它都是使真正社會控制的經濟向前發展的唯一可能基礎。

30年前,他們被告知,通過更多的出口,私有化自然資源和自由化金融部門,他們的問題將解決,如今,許多發展中國家都會很願意地聽取阿明的建議。相反,很多國家都相信一個非政治化的說法,這種說法有意識地載入了如“善治”,“貧困”和“公民社會”之類精心偽裝的問題,例如,貧窮是如何發生的,治理服務於哪些利益,或聲稱代表被剝奪者發言的組織的合法性。

阿明不相信中國,印度和其他新興經濟體的“崛起”以任何方式打破了寡頭壟斷的力量,事實上,那個力量只會變得更加集中。但是有一些重要的變化。帝國主義強權已經意識到他們之間的競爭是無用的,並且創造了一種集體帝國主義,這種集體帝國主義通過像WTOIMF這樣的機構來表達。

資本主義,“歷史上的一個短暫

資本主義正在經歷一場深刻的長期危機,阿明認為,除了政治野蠻主義,它沒有解決方案。他將這種資本主義形式描述為衰老的

這場危機的特點是對金融的依賴程度越來越高,這意味著生產活動產生的資金越來越少,而更多的資金只是來自的租金。這是竊取世界大多數地方財富的更直接手段。隨之而來的政治形式意味著民主已經淪為一場鬧劇,在這場鬧劇中,人們是精英劇中的旁觀者 --- 也就是說,他們沒有行使其應有的消費者作用。

資本主義必然需要一個持續的剝奪過程,以便它可以積累並繼續擴大。如果沒有歐洲對世界的征服,資本主義就無法發展 ---如此之多的備用資源的可用性至關重要。對於失去歐洲土地的許多人,他們的安全期望是允許大規模移民的新世界” --- 儘管有人成群結隊地死去,愛爾蘭的馬鈴薯饑荒就是見證。

因此,儘管許多無依無靠的人可能渴望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的生活,但根本不可能。當傳統馬克思主義者認為資本主義是社會主義道路上的必要階段時,他們也不對 --- 這一觀點被阿明描述為歐洲中心主義

工業能包含的,只不過一小部分人類,但它確實需要整個人類所依賴的那些資源。因此,資本主義向前發展的唯一途徑是創造一個貧民窟星球” --- 一種世界級的種族隔離。阿明認為,對邊緣國家農民的剝奪將成為二十一世紀的核心問題。

這就是為什麼阿明把南方農民的角色 --- 幾乎是人類的一半 --- 看作為決定未來的關鍵原因之一。圍繞糧食主權,反對土地掠奪和支持土著人民權利運動的力量支持這一理論。但對於阿明來說,農業不僅僅是一個大好機會,農民的存在也給資本主義帶來了難以克服的挑戰。

阿明認為,通向社會主義的道路,取決於在國家和地區層面上扭轉這種含有剝奪意義的趨勢,保護當地農業生產,確保各國擁有糧食主權,並將內部價格與世界商品市場去依附。這將阻止剝奪農民的權利,阻止把他們逼入城市。

這場革命,只有在土地被公開處理和獲取的方式下,才能為新社會奠定基礎。這也意味著放棄今天所說的增長的觀念,所有世界經濟都按照這個觀念被評判,而實際上它只讓少數世界人口受益。人類的其餘部分被遺棄到停滯,即便不是貧困

社會主義的漫長道路

也許這使得薩米爾·阿明的方法中聽起來相當理想化,但實際遠非如此。阿明明確反對“24小時革命”--- 一個導致社會主義時期產生的單一起義行為 --- 的想法。事實上,他承認,為了使南方經濟多樣化,可能需要使用私人,甚至是國際資本。重要的是控制。出於這個原因,阿明還拒絕使用“21世紀的社會主義這一短語,側重於向社會主義過渡的漫長道路的需要。

但這並不是說沒有取得過重大勝利。有趣的是,阿明對拉丁美洲的發展不太感興趣,他認為那種發展有可能重複20世紀50年代和60年代許多民族解放運動的錯誤,成為一種群眾國家主義。阿明對尼泊爾更感興趣,尼泊爾可能是未來的模式。他還認為,在直接挑戰資本主義基礎和爭取民主社會主義的鬥爭方面,尤其是在廢除土地私有制和形成強大的公社和集體方面,中國革命是極其重要的事件。

對於中國革命,阿明的觀點有點浪漫,肯定是對西方痛處的挑戰,但他認為民主的形成必須超越狹隘的政治計劃,農民 --- 尤其是女性 --- 通過集體組織,可能比西方個人主義更好地界定一個真正進步的民主版本,他這個基本觀點需要得到活動分子的適當採納。

 

啟示

也許阿明的中心論點有點顯而易見,但經常被遺忘的是 --- 真正的革命必須建立在那些被剝奪遭貧困的人身上。但他進一步削弱了這樣的假設,即從南方出現的任何思想都缺乏啟示,或者啟示的缺乏應該被原諒。

他認為,人類邁向民主的第一步是啟蒙運動,將我們從上帝創造我們活動的觀念中解放出來。他完全拒絕政治伊斯蘭,這引起了爭議。這種意識形態,例如埃及的穆斯林兄弟會的理念,模糊了社會的真實本質,包括陷入這樣的想法,即世界由彼此衝突的不同文化群體組成,這一想法有助於中心國家控制邊緣國家。

阿明的觀點是,像穆斯林兄弟會這樣的組織,其文化和經濟保守主義,實際上被美國和其他帝國主義政府看好。並且他沒有把批評限制於對伊斯蘭教,他也對印度人民黨實行的政治印度教和達賴喇嘛表達的政治佛教作了類似的批評。

具有創造力的馬克思主義

薩米爾·阿明將自己描述為具有創造力的馬克思主義者” --- “從馬克思開始,而不是以他,或者列寧,或者毛澤東結束” --- 其中包括各種批判性的思維方式,即使是被過去的歷史馬克思主義教條錯誤地認為是'外來的'東西。

今天,同阿明開始寫作時相比,這些觀點肯定更有意義。一個具有創造力的馬克思主義恰當地考慮到了世界上真正被剝奪者的觀點和願望,打破了歷史教條,拒絕嘗試將破碎的模型粘在一起,但同樣也認為,明天不可能推翻這種模式。

2018813

 

本文第一次出版於201112月。

 

原文出處:《國際觀點》(International Viewpoint), No. 523, 2018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