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DTM反債務政策史

CADTM反債務政策史

第一部分：CADTM及其反非法債務鬥爭史：起源

本傑明·勒蒙納、埃里克·杜桑

這次採訪說明了反債務鬥爭的來龍去脈、談到了取消債務運動、實際經驗的基礎，政治鬥爭，還談到了公共債務概念的“不合規矩”，“非法”的或“令人作嘔”性質。換句話說，廢除非法債務委員會 (CADTM) —— 前身為取消第三世界國家債務的委員會 —— 同反對勢力和社會運動結盟，是如何的必要，因為其所涉及的概念和人民的聲音，一旦為政府聽到，就可以挑戰並壓倒債務及其“體制”。然而，CADTM的最優先事項是鞏固下述活動而不是遊說。[1]

從非洲到拉丁美洲，公民參與審計帶來希望。但是，大部分時間裡，他們的目標會丟失，原因是忽視由十字軍變成的統治者，而統治者對金融體系有最終發言權。然而，有時審計是非常成功的。我們檢討對希臘主權債務的審計經驗，其中充滿了陰謀和意想不到的曲解，輕而易舉就被識破。新的國際合作（倫敦的希臘債務會議，應亞曆克西·斯普拉斯的請求而召開）的希望夢想似乎是天真的，這個時候，根據埃里克·杜桑的看法，為了扭轉權力的平衡，單方面的主權決定是必不可少的。

埃里克·杜桑：1975年至1994 年，我教中學歷史和社會科學（在公共技術和職業教育機構）。上世紀80年代，我在列日市授課時，目睹了這個有20萬市民的城市的債務危機。它是災難性的，並實施了一項緊縮計畫（在那個時間，是極度艱難的）。這使得我和一群同事及不同領域的工作者，對列日市所負的債務起源進行分析。同時，第三世界的債務危機爆發了：墨西哥於1982年違約欠債。上世紀80年代，特別是在拉丁美洲，一些反對償還無法承擔之債務的舉措出現了。同樣，在非洲，年輕的布吉納法索總統湯瑪斯·桑卡拉（Thomas Sankara）於1985年接手債務問題。這使我以及1990年在比利時共同創立取消第三世界債務委員會 (CADTM)的其他人[2]都相信，這是一個錯綜交叉的新課題，提供了正當理由，以便創造一個特定的組織，就像其他知名的組織，如綠色和平組織或國際特赦組織那樣。這個想法起源於一個特定的問題，並進一步深入到社會和全球資本主義制度的問題。委員會開始時主要是一個比利時的組織。然而，通過其在法國的出版物，它在法國、瑞士西部、非洲法語國家和海地，變得如此出名，以至於我們如今出現在 30多個國家裡。

說到教育，在高中教授全日制課程的時候，我繼續學習，2004年在列日大學和巴黎第八大學完成了政治學博士學位。我的論文是關於世界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對第三世界進行干預的政治面。[3]

埃里克·杜桑：投入政治很早。1968年5月我還不到14歲，自1967年以來我已經活躍在學校裡。我生活在一個移民為主要來源（波蘭人、義大利人、西班牙人、希臘人，等等）的煤礦工人村莊。必須指出，我的父母是鄉村教師，完全不是馬克思主義者。在家庭藏書中沒有一本馬克思主義書籍。我的父親是一個非常活躍的社會主義黨成員。我的父母是反種族主義、和平主義和國際主義的人。我受到了反種族主義的鼓動，美國的瑪律科姆·X和馬丁·路德的鬥爭讓我非常感動（瑪律科姆·X 的激進立場吸引我更多）。我覺得要絕對聲援工人們通過罷工和街頭示威爭取他們權利的鬥爭。我參加了示威活動，反對核武器和越南戰爭。在 1968年5月，我非常密切地注視巴黎事態的發展。我如饑似渴地閱讀：毛、切·格瓦拉、《共產黨宣言》和許多不同流派的馬克思主義政治作品。在1970年，這使我加入了稱為第四國際的托洛茨基派。共產主義同盟 (後來的革命共產主義者同盟 [Ligue Communiste Révolutionnaire]) 是第四國際在法國的成員組織，由阿蘭·克利翁（Alain Krivine）和丹尼爾·本薩德（Daniel Bensaïd）領導。在1970年6月，我與一個同齡的朋友搭便車到巴黎訪問該組織。我還不是滿16歲。我開始閱讀利昂·托洛茨基的主要分析著作，它幫助我瞭解蘇聯的蛻變，以及為什麼在全球範圍上有一個永久革命政策是重要的。

本傑明•勒蒙納：在第四國際內部，對債務問題有一個理解，還是相反，那個問題沒有引起多少人關心？

埃里克•杜桑： CADTM 成立於1990年。歐尼斯特·曼德爾，第四國際的一名高級領導人，他與我積極合作，於1986年，主張取消第三世界債務。[4] 此外，1989年，一個聯盟在法國成立，參與者有歌手雷諾（Renaud）和作家吉爾斯·佩羅特（Gilles Perrault）這樣的人，倡議革命共產主義者同盟。聯盟被稱為“Ça suffat comme ci”（法語口語，意思是‘夠了！’），它是廣泛團結的運動，響應弗朗索瓦·密特朗在法國大革命二百周年之際主辦G7會議的呼籲而發起的。大多數左派發現此一呼籲是挑釁。雷諾被密特朗吸引，是其相當的崇拜者，他陷入兩難境地。對他來說，二百周年之際是他的信心危機。雷諾與他的南非朋友強尼克·萊格（Johnny Clegg）及馬諾·訥格拉樂隊（Mano Negra band）在文森斯（Vincennes）群眾免費音樂會做了表演。15萬人出席了音樂會，而且至少有8萬人上街遊行。

取消第三世界國家債務的呼籲構成這一聯盟的主要議題。CADTM創立檔的比利時版本是取消第三世界國家債務的“巴士底呼籲”，[5] 由革命共產主義同盟的戰士和吉爾斯·佩羅特（Gilles Perrault）寫於1989年。所以這個政治流派顯然產生於債務的問題，特別是第三世界國家的債務。然而， SOS反種族主義組織在法國的成功，把這個1989年的巨大運動邊緣化了。幾年以後 SOS反種族主義組織和哈萊姆·德斯爾（Harlem Désir）佔據了‘夠了’（Ça suffat comme ci movement）運動空間。在那個時候，即在 1990年代，德斯爾與CADTM保持經常的接觸。於是，阿諾德·蒙特伯格（Arnaud Montebourg）作為國民議會的社會主義黨代表，專注於逃稅以及發展援助。SOS反種族主義組織推出時，他們試圖重現我們的巨大免費音樂會和集會的模式。債務問題在1996年法國里昂G7會議上重新浮現。比爾·克林頓、雅克·希拉克、托尼·布雷爾及其他人出席了會議。在里昂發起的集會被稱為‘Les Autres Voix de la planète’（“該星球的其他聲音”），它激發了CADTM 公告的標題。在分析方面和這個針對G7會議的最後宣言的內容上，CADTM 發揮了關鍵的作用。也是這個CADTM，資助了“該星球的其他聲音”運動在里昂的永久會址，為反G7首腦會議的聯合行動作準備。

本傑明•勒蒙納：那些年裡，在北方和南方債務之間的鬥爭中是否有任何明確的差異？

埃里克•杜桑：是的，1990年，北方債務並不是作為一個關鍵的問題來處理的，但我認為它會如此。關於當前的形勢，2006年-2007年美國爆發的銀行業危機，到2007年-2008年時席捲歐洲，一些國家把他們銀行的損失社會化以拯救銀行，於是公共債務飆升。我以及CADTM其他成員立即相信，在北方公共債務的新視角中，要把時間考慮進去。在別人明白之前，我們已經這樣做了。我們必須記得，在2008年-2009年，歐洲委員會主席巴羅佐的第一反應，是提出一項政策，這個政策看起來就像一個新凱恩斯主義的轉捩點。事實上，它只提供了臨時的社會減震器，因為北方政府極為擔心對制度的挑戰可能會變成巨大和有力的東西。在法國，薩科齊宣佈用補貼支持汽車工業。一部分反全球化運動和各種左翼派別沒有意識到，在公共債務大幅增加的藉口下，很快，一個極其殘酷的財政緊縮攻勢將出現。主流媒體稱之為“主權債務”的東西，只有在 2010年與著名的希臘危機一起而顯明。事實上，一個廣泛的媒體運作發動起來，掩蓋基本事實，即持續的銀行業危機，以及歐洲中央銀行，歐洲聯盟政府和美國政府的一系列的倡議，以便用公共財政為銀行紓困。

2008 年 10月，在一篇文章[6]中，就 2010年會發生什麼以及局勢會如何發展的問題，我寫得很清楚。總之，我們，CADTM，為實際發生的事情作了準備。我們還出版了兩本書，對此作了極好的說明：‘危機，什麼危機？’（La crise, quelles crises?），發表在2009年12月，還有‘債務或生活’（La Dette ou la Vie），於2011年發表。同一年，後者在列日政治書展上被授予政治著作獎。我們還舉辦了研討會，自2010年以來，我們說服了一大群運動，建立歐洲戰線，對債務償還問題進行質疑。

本傑明•勒蒙納：在八十年代的“夠了！”運動(“Ça suffat comme ci”) 和 2007年-2008 年之間，二十年過去了。但北方和南方國家的債務仍繼續讓人感受不同。你如何解釋呢？

埃里克•杜桑：在CADTM 和1960年代及1970年代所謂的第三世界主義之間有密切的聯繫。[7] CADTM同第三世界主義的擁護者相連接，而我個人跟艾哈邁德·本·貝拉（阿爾及利亞獨立後的第一任總統，在1967年被 Boumedienne推翻）[8]，弗朗索瓦·胡塔特（François Houtart），古斯·馬斯阿（Gus Massiah），安德魯·甘德·弗蘭克（André Gunder Frank），鐵奧托尼奧·多斯·桑托斯（Theotonio dos Santos）等人的關係密切。

CADTM 還與蘇珊·喬治（Susan George）合作 [9]，後者在1980年代和1990年代寫了大量有關債務的文章，在作家吉爾斯·佩羅特（Gilles Perrault）1989年參與巴士底呼籲後，CADTM與他也有合作。吉爾斯·佩羅特極其致力於出版他的書‘國王，我們的朋友’（Our Friend the King）[10]，致力於保護亞伯拉罕·薩法提（Abraham Serfaty）[11]，後者是哈桑二世監獄的政治犯。我還必須提到勒內·杜蒙（René Dumont）[12]，他是第三世界主義的代表人物。他引入了生態面視野。因此 CADTM的陣營裡包括在90年代初為60或70歲的人，那些參與聲援第三世界國家運動的人或領導人。CADTM 也連結到上世紀90年代的國際運動網路，如農民運動（Via Campesina，成立於1993 年）、世界婦女進軍（the World March of Women 成立於90年代末），南方大赦（Jubilee South，成立於1999 年）和課征金融交易稅以協助公民組織（法文：Association pour la taxation des transactions pour l'aide aux citoyens，縮寫：ATTAC，為英文與法文中的“進攻”諧音，成立於 1998年-1999 年）等。2001年，這些運動一起創建了世界社會論壇，CADTM是其創始成員之一。

在其演化過程中，CADTM改變了：它從聲援南方的北方組織，變成了一個北-南行動網路，探索債務系統的替代者。

2016年4月底 CADTM在突尼斯舉行全球大會，一致決定保留其首字母縮略詞，但其名稱更改為“廢除非法債務委員會（Committee for the Abolition of Illegitimate Debts）”。同意更改名稱的動議，提出了下列論據：“CADTM國內和國際工作的演變為建議的更改提出了理由。CADTM誕生於1990年，當時正值第三世界國家發生全面的債務危機，還出現了取消所謂第三世界國家的債務的要求。自上世紀90年代以來，‘第三世界’ 一詞的使用逐漸消退，主要是因為第二世界（即現實社會主義集團）逐漸消失，並且因為在第三世界範疇—現在被稱為發展中的國家裡，有各種各樣的發展（新興國家，金磚四國，最不發達國家, 重債窮國，等.)。隨著 2008年的金融危機所造成的影響，CADTM 的工作漸漸地開始包括北方國家的公共債務，但從來沒有忽視取消‘第三世界’國家債務的需要。我們證明了‘債務系統’作為一個整體，是如何逼迫北方和南發人民的。為了瞭解這個債務系統，在過去的五年，CADTM 一直系統地發展一個新的行動進程，並探索非法私人債務的問題，比如南方國家小額信貸，在那裡，婦女是第一受害者，還有農民、學生、遭受銀行驅逐家庭的債務，等等。‘非法債務’的概念包括南方的和北方的債務，公共和私人的債務”。

讓我回顧一下， CADTM 主要出現於所謂的“發展中”國家：15 個非洲國家（見 http://www.cadtm.org/Africa,4686）6個拉丁美洲和加勒比國家（見 http://www.cadtm.org/CADTM-XX-...）和2個南亞國家（印度和巴基斯坦）。關於工業化程度最高的國家，CADTM目前出現在6個歐洲國家（見http://www.cadtm.org/Europe,338）和日本。

由薩前德拉·德·薩卡（Suchandra De Sarkar）和斯內可·阿布斯托（Snake Arbusto）根據法語翻譯

[1]這次訪談的刪節版刊登在2016年3月‘知識’雜誌第35期名為“資本與公共債務”的特刊上

[2]在比利時，1990年為CADTM的建立作出了貢獻的法人，來自不同的背景，反映了CADTM 的多元性質：普及教育運動（Equipes Populaires — 一個繼續教育運動，結合了基督教工人運動 — 約瑟夫·雅克莫特基金會（Joseph Jacquemotte Foundation），萊昂·勒索伊基金會（Léon Lesoil Foundation），比利時進步猶太人聯盟（Union of Progressive Jews of Belgium），工會（公共服務總部[CGSP]的兩個區域工會或公共服務總工會 — 在列日和林伯格 —公共服務總部[CGSP]的整個教學部門，安特衛普公共服務中心[ACOD]教育工會，列日省金屬工人聯合會)，非政府組織（民族團結組織[ Peuples solidaires]、 GRESEA 或另類經濟策略研究組，南北論壇，三大陸中心、無國界社會主義，發展合作的社會主義團結基金，樂施團結會，發展合作國家中心），團結委員會（海地手牽手委員會[The Men Nan Men Committee of Haiti]，中美洲沙勒羅瓦委員會[The Charleroi Committee of Central America])，和平主義運動（CNAPD或和平與民主全國行動協調會、VREDE）、政黨（社會主義工人黨、共產黨）和一個婦女協會“受虐婦女及其子女避難所”，社會主義工人黨 (後來的革命共產主義者同盟)，第四國際比利時支部，對於創立和推動CADTM具有重要作用。通過十分清晰和多元化的方法，它得以做到了。

[3]埃里克·杜桑寫出了他的政治學博士論文‘世界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對第三世界國家進行干預的政治面’（Enjeux politiques de l’action de la Banque mondiale et du Fonds monétaire international envers le tiers-monde），2004年。它可以自由地在這裡下載： http://www.cadtm.org/Enjeux-politiq... (法語)。也參見 http://www.diffusiontheses.fr/50749...(法語)。

[4]參見歐尼斯特·曼德爾的“地獄般螺旋上升的債務運動（La dynamique infernale de la spirale de l’endettement）”，發表在《國際通訊》（Inprecor），1986 年4月， http://www.cadtm.org/1986-La-dynamique-infernale-de-la （法語）和http://www.ernestmandel.org/new/ecr...（法語）

[8]埃里克·杜桑，“紀念艾哈邁德·本·貝拉，獨立阿爾及利亞的第一任總統，他逝世於2012 年4月11日，享年96歲”， http://www.cadtm.org/Remembering-Ah...

列日大學的高級講師，是比利時CADTM（取消第三世界國家債務委員會）主席， ATTAC 法國科學委員會的成員。他和達明·米勒合著了“AAA。審核取消其他政策（AAA. Audit Annulation Autre politique）”，門檻，巴黎，2012年，還有作品“債務，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銀行，六十問題，六十答案（Debt, the IMF, and the World Bank, Sixty Questions, Sixty Answers）”，每月評論出版社，紐約，2010年。他在此領域中發表了大量文章。他是第四國際的領導成員。

法國國家科學研究中心社會學研究員，專長在公共債務和國家與金融體系之間的聯繫問題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