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力量平衡

 

吉尔伯特· 阿恰

 

与英国伦敦大学亚非学院(SOAS)吉尔伯特· 阿查教授的讨论。

我们如何判断中国强权的兴起,积极的还是消极的?

这取决于你的立场观点。对中国强权崛起的判断,方式各异,取决于你是从美国的角度,欧洲的角度,还是第三世界的角度作观察。根据所采取的经济或政治军事角度,它将有不同的意义。从一个反对帝国主义的角度看,可以说,中国力量的崛起,有助于重新调整苏联解体后变成的单极世界,在这个意义上说,它无疑是正面的。从经济角度看,中国在世界经济中所占的分量相当可观,它无可争辩地发挥着积极作用。在最近的世界经济危机期间,这一点可能再次被验证。最大的问题是要知道,中国力量的崛起是否有可能加剧现存的冷战机制,如果是,则可能加重并导致强烈的政治和军事紧张局势,这对于人类是危险的。

 

一些专家预计,在2025年美国和中国经济曲线会相交。是不是有一个冷战和对抗的风险?

有些人预期这个情况会发生得更早。2010年,中国经济再次经历了非常高速度的增长,增长率几乎达到百分之十,引发了对经济过热的新担心。如果这种强劲增长持续下去,这个曲线相交会很快发生。如果我们从西方的立场看这个问题,就会有一定的痛苦,因为看到──这是工业资本主义出现以来的第一次──一个有不同于西方民主国家的政治制度的国家成为世界上领先的经济体。在十九世纪被英国主导,然后至今是美国控制的世界中,这是全新的情况。那么,中国的崛起是否意味着冷战的风险呢?从著名的结构主义的国际关系的角度来看,在一种被设想为 “零和游戏”的力量关系框架内,一个新强权的崛起必然造成紧张局势。不过,我觉得它不是一个结构上的必然性问题,而是一个政治决定的问题。在过去的分析中,决定性的是现存强权采取的态度,也即美国强权的态度。华盛顿的态度是决定性的:到目前为止,情况越来越是这样的,即美国一如既往,试图阻挠中国的崛起。北京已经觉察和看到,他们的战略合围之势已经到位。如果他们持续这种行为,已经存在的冷战机制必将变得尖锐。1999年,科索沃战争刚刚结束,我有一本书出版发行,书名就取为“新冷战”。这种“新冷战”的模式,指明了两方之间日益增长的紧张情形,一方是莫斯科和北京,另一方则是华盛顿。在我看来,国际局势的演变,似乎已经确认了有关这些强权之间的政治军事关系趋势的预测。随着所谓的“单极时刻”,美国无敌的信念不仅激发了对华盛顿附庸国的霸权政策,而且也激发了对莫斯科和北京的霸权政策,它不只是施行在布殊行政期,而且是始于1990-91年。我们知道,布殊的这种帝国主义政策行为,导致了灾难性的后果,甚至让美国作为一个“超级大国”的信用都成了问题。经济危机进一步让这种威信扫地。今天,华盛顿奥巴马政府正着手重新审查其政策,倾向于对莫斯科和北京采取较温和的姿态。从长远来看,如果华盛顿能成功地在联合国和国际法以及集体机制的基础上,按照整个世界以及美国大众的利益,适应国际暂行架构,那么冷战机制的作用就可以停止,否则,特别是在华盛顿高端人事变动(在短期内这是可能的)后,如果华盛顿继续执行其在中国与俄国边境的侵略政策,在这种情况下,显然,冷战的动力将加剧。目前,中国的军力还远不能同美国相匹。后者仍然是世界军事强权的老大,并在很大程度上,它在这一领域的花费相当于世界所有其它国家的开支。中国的军费开支同美国相比,是微不足道的。但它随着中国经济地位的发展,也是进展迅速的。在这方面,决定性的是国内生产总值(GDP),而不是人均生产总值(GDP),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中国人均GDP水平仍将远不及美国。美国的军费开支几乎占国内生产总值的百分之五,这是巨大的。随着中国的国内生产总值赶上并超过美国,北京将很快就能增加其军事开支,达到甚至超越华盛顿的水平。一个新的全球军备竞赛,将大大增加全世界业已庞大的军费开支,损害人民的发展和福祉,不要忘记,在像美国和苏联对抗这样的气氛中,没有导致直接的或通过代理人的战争的东西,你就不会积累军备。

超越同美国的一个简单平衡,中国成为霸权的愿望能实现吗?

第一个提出的问题应该是要弄清楚,是否真的存在一个中国霸权的愿望。显然,对于西方世界的鹰派,这种愿望是其基本假设。但是,如果我们从一个较中立,较客观的立场观察中国的行为,我们实在找不到证据来支持这样的说法。其经济活力和出口给它提供了巨大的货币储备,在这个意义上,无可否认,中国的行为包括一个不可阻挡的经济增长逻辑。而且它需要让该储备结出果实,不再或者越来越少地购买美国国债,而过去几年里,它是大量购买美国国债的。事实上,中国补贴了美国的预算赤字。因而,它在一定程度上资助了美国的军备和战争。今天,北京的外汇储备已非常接近3万亿美元,这是巨大的。今天,中国正在做十九世纪末资本主义经济在其“帝国主义”突变中所作的事。因为它有大量的钱去投资,它不再满足于出口货物,而是越来越多地输出资本,无论是对发展中国家或对西方经济体都有资本输出,甚至输出到像希腊和葡萄牙这样再通货膨胀的国家。作为回报,它希望更好地进入国际市场,发展商业交流,优先获得原材料,以及随之而来的政治影响力。今天, 由中国散发的发展援助贷款超过了世界银行。但在军事方面,还没有或尚未见有十九世纪末帝国主义的表现方式,那种方式用的是炮舰外交和军国主义,旨在扩大政治和军事统治。在中国的姿态中,目前还没有任何可比较的东西。中国在军事领域的重点主要是防御性的:今天中国的困扰是美国的包围圈。美国控制着中国的能源来源,特别是中东,中国比美国更加依赖那里的石油。一个鲜明的悖论是,中国是沙特王国的主要客户,而沙特是一个在政治军事方面受到美国保护的国家。美国的手放在大多数向中国供油的开关龙头上。它控制了中国贸易的海上航线。这显然让北京担心。从中亚和阿富汗到日本,中国被美国的军事基地包围着。它担心美国为了补偿或减缓其经济霸主地位的损失,基于其军事霸权,正在寻求设置经济或其它形式的障碍。美国的讹诈可能进而影响能源、贸易和许多的其它方面(技术等)。在海军力量方面,美国有巨大的军力可以投放:它有十一艘航空母舰,而中国一艘都没有。美国海军的能力是武力的投放。这不适合中国,它的逻辑是防御性的。中国人在发展自己的潜艇舰队,这是其最接近美国军力的海军军备,至少在数量上是这样的。针对美国航母,他们正在开发地对海的弹道导弹。这是他们避开美国海军优势的一个方法。回到我论述的出发点:球在美国的场地,美国人仍然能够“引领世界时尚”,正如他们在20世纪90年代的战略档中所确定的那样。他们仍然有主动权,到现在为止,他们是制定游戏规则的人。他们要么选择采用新的姿态,认识到“单极时刻”只是一个短暂的“瞬间”,而且在集体机制的基础上,建立一个和平的国际关系框架,其游戏规则适用于每一个人,这是明智可取的。 要么继续他们的愚蠢企图,阻止一个战略平衡局面的任何显现。在这种情况下,冷战的机制只会恶化,甚至变质。

 

欧洲人能否同中国保持较密切关系,因为这有可能松弛美国对它的控制?

在任何情况下,这都是北京希望的。它干预和帮助欧元重新升值,是其促进世界多极化愿望的一部分,这也是莫斯科的愿望。战略多极化来自于经济多极化。中国的货币正开始其成为国际货币的质变。这种经济途径表明,北京对欧洲是心怀善意的,并希望在共同利益的基础上与它建立伙伴关系。这要看欧洲是否知道如何把握这只伸出的手。这意味着质疑其持续了几十年的排队在美国背后的作法。欧洲可以翻转跟随在华盛顿背后的这一页,认识到,为了建设二十一世纪,只是这个世纪不能是一个“新的美国世纪”,另一种政策是必要的。这是一个政治选择的问题,因为没有结构上的自动机制。我们都直接与其有关。

20111月对吉尔伯特• 阿查的采访

 

 吉尔伯特•阿查生长于黎巴嫩,在伦敦大学亚非学院任教。他的畅销书《野蛮冲突论》在2006年发行第二次扩大版,连带有他同诺姆•乔姆斯基关于中东问题的对话,《危险的权力》。他是《33天的战争:以色列对黎巴嫩真主党的战争和它的后果》一书的合作者。他最近的著作是《阿拉伯人和犹太人大屠杀:以阿战争敍述》,大都会图书,纽约,2010年。

(由本文起,所有中译文,俱为衞众所译,除了有刊出译者名字的译文之外──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