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工黨左派改良主義的局限性

                        特爾弗

 


    〔英國工黨知名左派東尼.本宣告退休,這項宣佈標誌著一個時代的結束。特爾弗在本文對東尼.本的政治生涯以及工黨左派當前的狀況,作出總結性的評價〕

    東尼.本最近宣佈他退出議會生涯的意向,表示他將不會競選下屆連任。他的引退,一般地代表著英國政治的一個時代的終結,而尤其是代表著左派時代的終結。

    東尼.本現年74歲,是工黨任期最長的下議院議員。他在1950年首登國會,作為必里斯托東南部議席的議員,直至1983年止;其間,只有3年缺席。在這3年缺席中(1960-1963),他由於忙著為放棄承繼他父親的貴族銜頭而鬧個不休,所以被迫暫時離開下議院。在東尼.本全部的政治生涯中,他一共進行過17次國會選舉的鬥爭。在上一次大選,他重新獲得位於徹斯特費爾德的議席(他曾在1984年補選中初任這個席位)。從1959-93年間,東尼.本歷任工黨全國執委會成員之一。

      東尼.本其人及其政見

    東尼.本素有「獨立特行」之譽。在他就任郵務總監其時,他曾試圖取消以女皇頭象印行的郵票。此外,他又以愈老愈激進而見著。前工黨黨魁威爾遜曾經這樣評論東尼.本:他的「不成熟與年俱增」。

    東尼.本儘管以左翼見著,但他從不自稱為革命者;他甚至否定英國有來一場革命的需要:「英國工人運動之所以不像其他社會主義者在其他地方那樣從未曾與革命的途徑聯在一起,乃由於我們把民主政體培養成必須通過一個充分運作的民主議會來表述。因此,要求英國工人運動放棄民主政體而改用某種政變的捷徑來走上社會主義,不啻是要求我們否認我們的歷史。」

    東尼.本的改良主義,在以上的摘引中確鑿分明。據他聲稱,英國人本能上是民主的(他指的是依附於議會),故此毋須求諸於「外來的」革命思想。從工黨建立伊始,就有這種左派改良主義販賣。

    東尼.本的理論投靠於改良主義(儘管是最左傾的那一種),這說明了他漫長的政治生涯之起伏;他的成就始終是有限的,受到資本主義的約束所制肘。東尼.本自吹自擂的激進主義,以及他的政治生命的特色:時而妥協,甚至時而背叛,就是他依附改良主義而導致的結果。

    東尼.本早年在1960年代的工黨政府威爾遜及1970年代的卡拉漢政府中,出掌幾個要職,分別是科技大臣、工業部長和能源部長。正是在這段時期,他對「民主政體」和議會的投入表現無遺——雖然這意味到對工人進攻。在整個1970年代,包括1978-79年被稱為「不滿之冬」期間,工人用罷工行動來反對工黨政府藉「社會契約」之名強行裁減工資,東尼.本卻堅持工黨內所謂承擔「集體責任」的原則,對於卡拉漢和希利刻意損害工會的政策,拒不作出挑戰。他既不辭職,也不投反對票,甚至不肯發言反對政府。對他來說,設法令工黨留住執政地位,是第一優先,與工人站在一道,只屬次要。

      議會利益先於工人利益

    東尼.本在日記中承認,在他擔任能源大臣而正值運油車工人罷工的時刻,他準備不惜動用軍隊以粉碎罷工,俾讓工黨能繼續執政,同時也保護他之身在政府內部(而非政府之外)作為反對派的聲音。

    在這同一時期裡,他又向「全國礦工工會」進攻(「全國礦工工會」在1984-85年為反對戴卓爾政府關閉礦場進行了英勇的鬥爭,當時東尼.本則給予堅決的支持)。他使用的方法自是與右派不同。東尼.本以把工會領袖邀請到辦公室共喝奶茶著名,他們雙雙坐在工會的會旗前面,但客氣的背後是暗藏機關。

    作為能源大臣的東尼.本推行了大規模關閉礦場的計劃,他夥同「全國礦工工會」的右派,推行一套地區生產計劃。按這個計劃,把各個地區分化,讓地區之間明爭暗鬥,從而得按煤產量計酬的方法破壞了行之有素的全國商定薪酬的方法。

    那時候,「全國礦工工會」全國工人的投票結果是反對這套地區生產大計,但東尼.本聯同當時的工會領導一同耍出手腕,改而用地區投票來點算;從而令該項計劃得以強行通過。到了1984年全國礦工大罷工的時候,這項計劃的嚴重後果,它對工人利益的叛賣性,便一覽無遺。得利於地區生產計劃的地區,僅由於地理資源豐富使然,但到了大罷工時期,則成了破壞罷工、拒不參加罷工的重堡,對1984-85年這場可歌可泣的全國大罷工造成致命性的破壞。

    1979年之後,工黨下野,展開了漫長的反對派角色;這段時期,亦是東尼.本主義的全盛期。工黨在1979年的大選落敗,這在黨內引起了大震動。許多工黨活躍份子抨擊卡拉漢領導層的失敗,也正確地抨擊領導層對工人階級的攻擊。這些黨員在「永不再犯」的口號下團集起來——口號的意思,是指工黨政府再不會自毀綱領,再不會向工人階級進攻。

    由於工黨右派所得到的結論剛好相反,即認為是工會和工人階級把黨拖垮,因此,黨內遂無可免的產生一場惡鬥。由於東尼.本站在「永不再犯」的口號之下,他迅速躍升成為黨內愈趨壯觀的左派的領袖,推動黨章改革,對領導層的權力作出限制,對會員的權力則予以擴大。

           妥協和叛賣

    1981年是東尼.本派的全盛期,它驅使了黨內的右派脫離工黨,另外組成了社會民主黨。左派高漲之勢,令黨內仍然留下的右派與工會高層的官僚奮力還擊。他們提出要脅,或是全體退黨,或是東尼.本派中止改革。東尼.本遂向右派讓步,偃旗息鼓,把改革運動解散。東尼.本在1982年宣佈,左派大勝,接下來的年月,是全黨緊靠在一道,迎接大選。

    東尼.本全力支持右派領導層希利之舉,令左翼解除武裝,失去方向。工黨在1983年大選全線失敗,連東尼.本自己也失掉議會席位。這使右派乘機諉過於左派,並且名正言順地重新向資本家靠攏。東尼.本向右派的投降,令黨內左派全線崩潰,並且蒙受清黨的迫害。東尼.本的基礎被清除出黨,而之前的改革被打回原形。左派退卻之勢,持續到90年代末期的今天,仍然不得翻身。

    東尼.本及左派之失勢,及貝理雅挾工黨之捲土重來,重新執政英倫政府,這兩宗事,都是對英國資產階級有利的演變。

    貝理雅對工黨所作的變革及他的競選策略,兩者的政策俱是箝制左派,使後者無從發揮諸如早年對黨之影響力。貝理雅輕而易舉的向黨章第四條開刀(此條是主張生產資料國有化),這對東尼.本和左派不啻是釜底抽薪,令左派現在處於空前劣勢。

    東尼.本在較早前宣佈不再競選連任,但他隨即補充說,他之離開國會並不等於離開政治,他仍然會和那些「希望看到工黨重投社會公義、重投民主社會主義及和平的事業的人,不論他們在國會內外,緊密的合作。」但東尼.本及他的同道儘管對貝理雅治下的工黨及國會的演變持有尖銳的批抨,他們卻沒有扭轉乾坤的手段。

         政治集權化開始

    東尼.本對貝理雅在工黨和國會運作方面作出的變更,具有敏銳的批評。就貝理雅推動的所謂「現代化」方面,東尼.本指出那實質上是任意授權制,即貝理雅益發運用個人權力以委任人員出任國家要職,其做法是逾越了黨內會員或國會之權。例如貝理雅委任多名來自保守黨的要員,出任政府要職,就是例子。此外,貝理雅在歐洲議會選舉及蘇格蘭國會選舉,及威爾斯議會選舉方面採用了選舉名單制,其用意也是同出一轍。即是,選舉人除了貝理雅個人自己提出的選舉名單外,無從選擇他們屬意的個人候選人。還有,貝理雅授權英國銀行行長本人直接有權厘訂利率,也是同一種趨勢。

    按東尼.本脫離國會而作出的聲明所示,國會的性質也有改變,而這並且是令他決定離開國會的原因。據他觀察,政治正在脫離出國會而在外活動,而且國會的作用也在改變,「從我們可以用作為控制經濟的工具,變成是為了經濟利益而控制我們的工具。」

    不過,國會向來都是在資本的利益前低頭這點,其實基本上並無改變,只不過改良主義的最大謊言,正是幻想國會可以被工人階級利用為箝制資本主義惡魔的工具。

    東尼.本一以貫之的立場,倒是在下議院內反對帝國主義戰爭。只不過,他每次都把解決衝突的希望,訴諸他改良主義的另一個大謊言:聯合國。例如當伊拉克入侵科威特而聯合國對前者施予制裁時,東尼.本是全盤支持。一俟作為具體攻擊行動的先聲的制裁實實在在的發難為軍事進攻的時候,東尼.本及其支持者卻怨聲載道,抱怨制裁仍未有足夠的時間發揮作用哩。一句話,東尼.本的和平主義路線,並無看到帝國主義為何需要對戰爭負責的邏輯。在他看來,帝國主義,尤是美國,在為了達到其目的而使用的策略是在在不同的,諸如戰爭,是本質上不同的另一種策略。然而事實倒是相反。不管帝國主義選擇用什麼策略:制裁或炸彈,或不管其他什麼,俱是為了同一個目的;通過武力和暴力,把帝國主義的意志強加到整個世界去。

     左派改良主義小罵大幫忙

    東尼.本向來是國會議員間的「社會主義運動團體」的要員。這個團體共有40餘人,其中活躍的核心又要細小一些,約只有3數人眾。此外,其他「官式」反對派尚包括有「勞工改革組」。這些團體反映了左派改良主義的主張。譬如「社會主義運動團體」的「理論家」亞倫.辛普森的政策,是主張政府依據凱恩斯經濟學和貝弗里奇的社會施政的路線對經濟作出干預。簡言之,辛普森是認為有可能把國際資本主義料理得服服貼貼,以對工人階級有利。

    另一個「理論家」簡.利文斯通的主張和辛普森相若,但他對於工黨之向中產招手感到厭惡,並且關注工黨之尋求與工會解除聯繫的不良後果。

    「勞工改革組」把保衛工黨的內部民主看為己任。他們認為,主要的方法是扶助會員更多參與制訂政策及決策過程,令決策權分散,不要集中在一小撮愈趨小眾的領導層的手上。此外,又希望責成當權者向會員交代。在他們看來,上述問題是工黨的主要問題所在。

    「勞工改革組」認為工黨的中心目的是確保社會公義,保證經濟繁榮,對此,修改後的黨章第4條是能夠達致目的之手段。就黨之把與工會的關係降格為眾多的利益團體之一(如志願機構、社區組織),該組全無異議。換言之,他們本身也是在「現代化」搞手之列,只不過認為有需要對貝理雅作監察吧了。他們對貝理雅在黨和國會所做的變革本身沒有異議,但感到要對領導層作出制衡,所以,他們刻下正在草擬《工黨權利憲章》,以滿足不滿黨內權力日趨集中化的會員,其觀點就如他們的其中一篇文件所述:

    「自選舉以來,領導層和黨員之間清楚地出現了分歧。這個分歧並非來自黨結構的現代化——沒有多少成員會希望回復到煙霧瀰漫的抽煙室或被運動鬥士滲透的時代去——而是出自於通過新的結構,會員們能對政府的方向發揮多少的影響。一個現代的、民主的黨的原則沒有被遵守。黨的政策是通過了廣泛的諮詢程序,但這個程序並不透明,以致容許了由少數的中央精英決定了政策之制定,並且強加到會員的頭上去。會員被撤掉對代表的選拔權,代之而起的是任意授權的方法。辯論期的長短受到緊縮,而不同的觀點並未獲得發言餘地,哪怕事前已有充分的知會。會員沒有機會對政策文件作出局部更改——這些政策文件的提交形式是:要麼全盤接受,要麼全盤否定。其他選擇方案拒不受納。一人一票的原則日漸受到委員會的閉門會議所侵蝕,而這些委員會閉門會議本該是受到廢除的。」

    換言之,「勞工改革組」要處理的,純然是黨的內部運作的問題;至於政策問題方面,他們表明是沒有他議的。這類鬆散的團體都同樣認為,通過對資本主義作出更優良的管理,是能夠發揮改良作用的,而工黨則是達到改良的輸送帶。

    把一述團體聯結起來的是工黨內部的「中間左派草根陣線」。這個陣線在過去兩年來皆有角逐全國執委會的職位。他們在1999年推出的兩名角逐代表,皆是在1998年大選中成功勝出的候選人。他們的共同處,在於不提黨內政策,只提黨內民主以角逐全國執委會的位置。

    這個陣線之採取「中間左派」的名稱,具有著重大的意義,表示到他們認為有必為選出兼有中間派和左派的協作機關,並藉此表明他們無意在「黨中有黨」。

    至於工黨內其他尚餘的左派,不論是個人或以小組形式,還是一如既往,唱著東尼.本多年來高唱的調子,即工黨仍然是推動社會變革的輪子,諸如此類的神話。

    不過,今日的工黨左派的目標,總括來說,已是和東尼.本當年大不相同。當年的左派,是對整個領導層作出相當的挑戰,以令「黨之保持作為勞工的黨」,哪怕這種挑戰力是多麼的不足。

    當務所需,是一個通盤的戰略,使一勞永逸的揚棄希圖對資本主義進行管理,令資本主義對工人階級有利的這個神話。這個戰略,要對貝理雅及他的政策來一次真正的鬥爭。換句話說,這個戰略是為了把工人爭取過來,脫離對改良主義的依賴,讓工人走到革命的一邊去。

    (史丹摘譯自《工人權力報》1999年9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