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7年要做什麼?

久林·薩林古採訪奧利弗•比散森諾特


 

 

“反資本主義新黨”(NPA)發言人奧利弗•比散森諾特(Olivier Besancenot)的最新著作《1917年要做什麼?俄國革命的一段有爭議的歷史》(Que faire de 1917? Une contre-histoire de la revolution russe 發表之際,我們採訪了他。

 

關於這個“有爭議的俄羅斯革命的歷史”,你採取批判性的觀點。 作為革命者,我們怎能批判一個革命,而這個革命還是統治階級有計劃地尋求埋葬的呢?

 

我試圖做的,受到丹尼爾本薩德(Daniel Bensaïd)某些說法的啟發,他寫過共產主義反對斯大林主義,這個對我來說非常重要,我要做的,就是要拿起一個遺產,捍衛一個記憶,這個記憶反對的,是主流意識形態之黨徒,這個主流意識形態希望為俄國革命舉行理論上的葬禮,特別是通過殺人思想過程實施它,就像共產主義在其內部實行了斯大林主義和極權主義一樣。

 

所以這是一個捍衛正統而且理直氣壯地捍衛它的問題:把我們同1917年連接的線索,就是把我們與1917年起源聯繫起來的線索,因此也是同那些進行了一場特定類型革命的人們聯繫起來的線索,那些人以不復再有的無與倫比的時空自我管理經驗製造了一場革命。 與這個創始事件相聯繫,使我們能夠採取批判的態度,因為斯大林主義的第一個受害者就是革命本身,也是革命者...

 

因此,我試圖向廣大民眾解釋說,我們把自己置於革命發動者的重要遺產之中,他們反抗白色的反革命,後來又是斯大林主義反革命的受害者。

 

你不僅要把自己置於1917年革命黨人的連續性中,而且還要把自己置於那些較早“從內部”對官僚蛻化和斯大林主義進行批評者的位置。 他們也是革命者,但是他們的批評幾乎沒有得到回應,例如,不像1973年出版索爾仁尼琴的著作“古拉格群島 ”那樣有反響。

 

絕對是這樣。 事實上,我同克利斯提安·薩門(Christian Salmon)和厄裡克·哈贊(Éric Hazan)在斯特拉斯堡召開一次的會議上討論過這個問題。 ‘古拉格群島’是造成審查的一個契機,也包括審查批判馬克思主義派。 從那時起,禁止回顧1917年的經驗,我們看到一些被稱為新哲學家的人的思想選擇的真實過程,他們假裝不知道對斯大林主義的批判正是來自革命者:我們可以想到的批判者,有維克托塞爾(Victor Serge),帕納伊特伊斯特拉蒂(anaït Istrati),伯里斯蘇瓦林(Boris Souvarine),當然,還有托洛茨基及其1936年寫的被背叛的革命(The Revolution Betrayed

 

還有一個意識形態的線索要再次被採納,它也是我喜歡這種連續性想法的原因,即:這是一場戰鬥,一場我們再次進行的鬥爭,我們永遠堅持的鬥爭。

 

其他人,比如你引用的丹尼爾本塞德(Daniel Bensaïd),在紀念俄國革命的時候,也回過頭來看它。 你是否只是重複這個做法來延續傳統? 因為即使你沒有說要寫歷史,實際上,你現在會發現自己在談論過去,你必定知道,引起過去改變的,是我們現在所說的原因

 

我認為有兩件事。

我們必須重新開始,重新開始是一個永久性的過程,而且這也是這本書的想法產生的原因:歐特蒙出版社(Autrement)的編輯對我說:“俄國革命一百周年即將到來,如果你在這個場合無話可說,那會很是奇怪的事”。 確實,我們下意識地不想太多為紀念活動而努力,但是我們必須繼續進行一場關於真相記憶的戰鬥。

 

但是,事實上,也有這樣的想法,例如,我們在恩斯特布洛赫(Ernst Bloch)中發現了過去和現在的潛在共軛連接:不要以為過去是完全關閉的一章,而是相反,它對我們自己說,即使在過去也有永遠開放的歷史章節,可以供人討論不同的選擇,今天仍然是這樣,可以讓我們看到別的東西

 

所以我們試圖回顧過去,再次想到恩斯特布洛赫(Ernst Bloch),作為一個未發生的未來,並試圖把它與現在相提並論。 這意味著既要清理那些失敗者的記憶,清理被白匪或斯大林主義反革命殺害的革命者的記憶,還要質疑發生的過程,以便在將來防範如1917年革命經歷的蛻化。

 

 

 

你能否給我們一個這樣的現在結合過去的例子?

 

沒有疑問的是,再次檢查歷史以貼上好壞標記,那是浮誇輕易的做法,但是要理解當時革命者沒有想到的某些議題,因為他們無法想到這些議題,看到未來。

 

比如,列寧在1917年夏天寫了國家與革命一書,這本卓越的著作,在很多方面仍然與今天有很大關係,特別是關於國家機器的結構,除了口號“一切權力蘇維埃”以外,書中沒有一句,說到蘇維埃的權力究竟是什麼,仿佛它是一個神奇的公式... 而這是今天在一些人中仍然存在的東西,無論是最革命左派還是最改良左派,都有這個想法,即一旦事情開始發生變化,所有的事情都會通過下面的力量或上面的力量整理而出。

然而,政治是眾人事物的行政管理,而革命不是政治的死亡:恰恰相反,革命是一種對討論,對抗,分歧的進行管理的新方式...因而,批判性地看待在蘇維埃權力層面上所做的事情,在真正的現代議題的層面上可以是非常有意義的。

 

你不想要通過簡單地增加政治和民主的權利來抵抗官僚主義的現象,然而那些普通人可能想要。 官僚主義的根源在於許多現象:勞動分工,體力工作與腦力工作的分工,權力的專業化,統治與異化的多重過程,這不僅是出現在市場領域內, 所有這一切也需要再次思考。

 

 

你說斯大林主義的反革命不是來自共產主義的思想本身,也不是來自革命的思想,因為恰恰相反,它是一個對革命的否定和破壞的過程。

 

但這並不意味著,它不是鼓勵促成它的背境的一部分:在此,我想特別談談20世紀初俄羅斯民主文化的缺乏,而且還要談談革命過程的軍事化。

 

你認為,現在有什麼現象可以成為21世紀的反革命基礎呢?

 

實際上,在發達資本主義國家,最大的斷層線可能不是民主問題。 時代和背景發生了變化,也沒有對資產階級民主的幻想,顯然,它與20世紀初的沙皇和俄羅斯社會全無關係,這是非常不同的。

 

另外一個不同點是,我們面臨著一個與資本主義國家機器捆綁在一起的官僚機構,這個機構是非常有組織的,它不是多數,可以由幾十萬人,甚至幾百萬人組成,我們不打算僅僅是在理論層面打擊它:我們必須找到設計和組織新社會模式的方法,考慮到這個對手的存在,因此,研究這些能夠存在於強大和不可避免的社會現實中,而不是一個抽象想法的斷層線。

 

所以我們不得不提出這些問題,公開討論,而且我承認,令我非常擔心的是與反官僚及反官僚主義化相關的問題。 而不是宣稱我們是在反對官僚主義,使政治問題消失, 傑克·蘭斯爾(Jacques Rancière)對此的看法絕對正確。

 

我們還沒有擺脫困擾共產主義計畫的官僚主義幽靈:它並不是天生的,但它纏繞不去,而大多數改革主義派別和最激進的派別,都難以接受我們有要再次討論的戰略觀點,特別是在這個問題上。

 

這次訪談發表在新反資本主義黨(NPA)週刊《反資本主義(L’Anticapitaliste)》,397期,20179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