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還是革命政治?──答捷克同志問

托洛茨基著     李時譯

192971

 

 

 

你的信倘若主要是針對關乎捷克的特殊問題,或只是僅僅針對屬於捷克的特殊問題,我或許會難以作出回答;因為,遺憾地,在目前這段時間,我對歐洲其他多個國家的局勢,要比捷克的局勢更為熟悉。但你在信中提出的許多問題,對於已經成為國際間一種意識形態的流派,並且正在成為一個國際派別的整個共產主義反對派,則具有普遍的重大意義。

   我們的問題是怎樣產生的?我[曾經促請你]注意到這項事實,你在你的聲明中,與“托洛茨基主義”保持距離。你要是認為反對派保護的觀點是與列寧主義相違背的,又或那些觀點本身就是錯誤的,那麼我們誠然是責無旁貸的要在政治上保持楚河漢界,不需要任何交待。

但就我目前所見,問題完全不是這樣的。你認為,所謂的“托洛茨基主義”,事實上就是把馬克思和列寧的方法在當代的應用。如你所解釋,你讓自己和托洛茨基主義保持距離,是從戰術性的而非原則性的方面作考慮。用你的話來說,黨的成員被托洛茨基主義的幽靈弄得迷惘混亂,所以暫時有需要用掩人耳目的手法表達我們的看法,而不要公開地宣佈那些觀點就是共產主義左派反對派的觀點。

我完全不能同意這種方法。這種方法與我所有的政治經驗相矛盾。尤有甚的是,這種方法與布林什維主義的整個歷史相矛盾。

事實上,人們是可以認為,中間路線機器之所以對我們發動整場兇狠的鬥爭,是為了打擊我們的名聲,而不是打擊我們的信念。但這樣一來,就是低估了我們的對手。對主導中間主義的政治含義置若罔聞,並且用對待落後兒童的教學手法來取代政治。

共產國際在過去六年來的全部政策,或是走到馬克思主義路線的左邊,或是走到右邊去;它在原則問題或當前政策方面所作的各項重大決定,我不曾見過有一項正確。就我所理解,你對這點是同意的。我們在所有事例裡,幾乎無一例外的,都是在馬克思主義的路線上反對共產國際的政策。而每一次,這樣的一條路線都在“托洛茨基主義”的帽子下受到譴責。這種情形迄今已經維持六年。也因此, “托洛茨基主義” 已經不再是一條無關痛癢的標籤;它的內容充滿共產國際過去六年來的全部生活內容。為了對當前的錯誤提出批評和指正,你已經無法不去闡述被官方譴責為“托洛茨基主義”的觀點。而你即使為了教學方面的理由在言詞上與托洛茨基主義保持距離,但在政治上仍有一個問題有待解決:怎樣對待你和左派反對派這麼一個明確的國際傾向的關係?你正冒著風險,未來淪為自己矛盾立場的受害人。你或是必須每一次都清楚的表明你不同意左派反對派的 哪一點,經常要發動派系鬥爭來反對左派反對派;或是你將被迫脫下面具,承認你所以一直在冒充“反托洛茨基主義者”,是為了捍衛共產主義左派反對派的見解。我不知道何者更為糟糕。

不,在政治上玩捉迷藏遊戲,是絕對不允許的事情。我曾多次出於不同理由而摘引過一位法國作家的話:“如果你在其他人面前掩藏自己的靈魂,最終,你連自己的靈魂也找不到。” 經驗告訴我,你可能不只出於教育上的考慮而備受制宰 (而我已經說過,即使出於這個理由,亦不能為掩飾身份而自圓其說)。事實上,制宰你的是你仍未準備就緒,挺身而出以與充塞著官僚輿論的黨正面對壘。而之所以缺乏準備,通常是由於沒有充分清晰的理解到各種意見之間分歧的鴻溝,及我們的傾向註定要完成的任務的偉大性。

在今天,或許有好些人會受到斯大林派中間路線的迂回路徑所感染,而想到官方領導層也不至於太糟糕,要是能避免把問題提出得太強硬而引起他們不安,或許便能夠逐步滲透到黨的廣泛成員的意識中去,為自己造就“基地”,從而可以把旗幟舒展開來。

這種觀念基本上是錯誤的,並且十分危險。並不存在有什麼集中組織起來的基地。我們只能夠在意識形態的基礎上逐步建立我們的基地。迫害馬克思主義的根紮得愈深,反托洛茨基主義者的恐怖愈是令人窒息,我們這方面要作的宣傳更愈要堅決、強硬和勇敢。一個沉默,畏縮而誠實的黨員,若是理解整件事情是關乎到無產階級政黨的存亡問題, 才會走到我們這一邊來。這便意味到你必須責無旁貸,公開地提出問題,不要害怕“孤立”和官僚機器把恐怖升級。對問題的每一次保留,含糊其詞和掩飾,都會對中間派有利;因為中間派依附在保留,含糊其詞和掩飾之中,賴以生存。

拉傑克一開始的立場是認為我們——馬克思主義反對派—— 必須接近中間路線,以此把他們推往左方。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拉傑克由把不同意見間的矛盾軟化,令差異縮至最少為開始。最後以承認他們正確而反對派錯誤用四腳匍匐,頸套圈索的走中間路線者們而結束。從表面上看來,拉傑克和我們的不同,只在於怎樣對待黨內的戰術性問題。但事情從一開始並不是這樣。政治的基本路線決定了黨內戰術。事實上,拉傑克始在反對派內一直是個左派中間路線者。這是自然不過的。從1923 -27年蘇聯共產黨和共產國際的領導都具有右派中間路線的屬性,只除了季諾維也夫那次轉向是例外。而就在那一次,左派中間路線分子無可避免的受到了我們的吸引而走向我們。不過,繼右派中間路線集團分裂和斯大林主義者向左轉之後,在反對派內部的中間路線者看到他們的“最終目標”已經達到,以至開始害怕斯大林會由於左派反對派的壓力而走到更左方面去。所以拉傑克等人便起而保衛官方的中間路線來對抗左派反對派。日後將證明拉傑克等人會是統治集團這頭馬車右邊的第五個輪子。

由此,我們來到據說令許多捷克同志深感興趣的一個問題: 我們與中間路線者和右派的關係這個一般性問題。他們說,在布拉格有一個擅長於馬克思主義戰略和戰術的哲人,這個人儘管退出政治舞臺已久,但身在幕後的他仍禁不住以指責反對派為樂,因為在他看來,反對派對付中間路線者過甚,而對付右派卻不足。

還有比這個問題的提法更迂腐,更了無生氣,更可笑的嗎?要是有人說我們過於沉湎在對付右派——也即是對付右派和中間路線者的鬥爭裡,因而對左派的批評不夠多,那我到是能夠理解;因為不管這種提法是否在任何時候具有真實性,但這個提法具有原則性的根據:在對付右派的鬥爭裡,我們是與極左派站在同一陣線,因此不要忘記與他們要有適當的意識形態的分界線。

但中間路線者和右派一樣,是在我們的右邊。我們作鬥爭以反對中間路線,也就是雙倍地鬥爭以反對右派,因為中間路線只不過是機會主義經過修飾,偽裝和更具欺騙性的形式而已。

而如果我們把任務限制在黨內民主的純粹公式之內,那誠然是有可能和右派結成集團,以向官僚中央作鬥爭。但受到這種危險威脅的不是我們,而卻正是那些把意見分歧含混起來,把矛盾軟化,用軟言細語要求對黨的體制作些“改進”的人。

不錯,捷克權利是不喜歡恭維“托洛茨基主義”。而你知道,他們作為“黨內民主”的支持者,是反對把俄國反對派逮捕和流放的。這是個廉價的立場,而且他們並不能一直維持這個立場的。一般來說,階級鬥爭——特別是在一個革命時代的階級鬥爭——沒有逮捕、流放和鎮壓,實在是令人無法想像的。只不過,我們每次有必要記得是由誰來作逮捕,而誰給抓去和為的是什麼。這個問題會由政治路線來解決。我們布爾什維克-列寧主義者需要為無產階級先鋒隊獻上民主,以作為反對機會主義的鬥爭中和為革命作準備的武器。

事實是,近年來無產階級在全世界各國的所有失敗都是藉著對左派反對派作出新的攻擊來完成的。資產階級和社會民主黨的反動向蘇維埃共和國施加壓力,令全世界共產黨受挫敗,並通過斯大林主義的機器向所謂“托洛茨基主義者”發出攻擊。反對派在這全盤的政治形勢中是其中最主要的癥結。在這場對付“托洛茨基主義”的鬥爭中,斯大林與全世界的資產階級及社會民主黨處在同一陣營。雅羅斯拉夫斯基骯髒不堪的誹謗與世界政治活生生的、無可辯駁的事實現時正是互相抵觸。這是無法逃避的事實。反對派是少數,但它是無產階級革命經驗的累積體,是革命前景的發酵劑。

唯有在最困難的條件仍能保持忠於自身的傾向,才能夠贏得革命 的大多數。歐洲目前的改良主義-和平主義的一翼(社會民主和英國工黨的增長)將會瓦解,無論官方共產主義運用其政策怎樣幫助社會民主黨也是枉然。對具有意識形態背景與革命氣質的幹部的渴求,將會與時俱增。廣大群眾並不需要那些據稱是以廣大群眾之名而左右搖擺、猶豫不決和藏頭露尾的人;革命的基本問題一旦堂堂正正地提出來,廣大群眾便會把那種人拋棄。

扶手椅上的老博物學家們竟然指責我們對中間路線者的攻擊太多而放過右派,這不過是博君一笑的諢語是吧?我們攻擊中間路線的原因,正是由於中間路線全部的無原則的左右搖擺政策不僅會在黨內及其周圍助長和加強右派的傾向,並且還會對工人階級整體造成同樣的影響。

如果工會路線受到進一步的迫害,《真理報》無以復加地充當無知和誹謗的機關報,黨在工人階級政的威望下降而資產階級分子的信心得以增強,則斯大林用官僚手段消滅了托姆斯基和布哈林,會有什麼重要意義可言?

如果共產黨的整個政策是飼養了社會民主主義,損害到工人意識中對共產主義的欽佩,損害到他們對共產主義這面旗幟的信任,則塔爾曼把右派和調和主義者都消滅了, 又會有什麼重要意義可言?

那些雷科夫們、布哈林們和托姆斯基們,還有布蘭德勒們、 塔爾海默們、 埃雪爾們、 科瓦達們、伊金們和紐拉特們*等人,並不具有獨立的意義。右派在共產主義內部之進一步加強,只不過反映了走向資產階級反動力量的更為深入的進程。這個過程有林林種種的表現形式,包括特爾米多的元素和態度在蘇維埃共和國日漸高漲,第二國際黨派日漸增多,共產主義的影響日漸減少,革命的一翼——共產主義反對派被粉碎等。

 

(* 紐拉特一度嘗試好像把自己提升到革命政治的層面上去,但正如季諾維也夫的支持者一樣,承受不了壓力,而他首先向[官僚]機器投降,繼而倒向右派。這個活生生的經驗教訓我們要衡量各種意見、團體和個人。)

 

世界歷史的路向誠然不是由蘇聯共產黨中央委員會或共產國際的主席團所決定。此外還有其他因素。然而全世界幾乎所有國家[中共產主義的]悲慘失敗的原因,俱無一例外的直接歸咎到錯誤的領導,這便必須諉責於中間路線了。在黨的內部,中間路線是頭號敵人! 右派已經給開除出黨。至於是否把調和主義者的集團也一併開除,這點並無足輕重。黨的領導層是掌握在斯大林主義者——也即是中間路線者的手中。同時,他們繼續破壞著黨,繼續抽空對黨的信任,繼續破壞黨的未來。所以我們才會集中主力來對付中間路線。它是黨內的主要敵人,正是它阻礙了解決革命的基本問題。在蘇聯,中間路線通過其左搖右擺的政策阻礙經濟發展、 激怒農民,挫弱無產者。在德國,中間路線是社會民主主義最忠實的心腹。因此,我們對抗中間路線者的全部鬥爭,是由我們在工人階級內部必需履行的基本任務所指導: 這項基本任務就是推翻機會主義者組織,把大多數工人糾集到共產主義旗幟的周圍。

正是這些中間路線者們,為了把黨的注意力引離開基本問題——即離開他們所犯的錯誤和失職,他們現在正在言詞上把黨的全部生活縮減到對付“右”的敵人——也就是黨內的右派集團的鬥爭方面去。至於在反對派內部,或接近反對派的左翼中間路線者,則要投到這個潮流去,並且趕快套上保護色彩。事實上,比起由自己來面對把共產國際的綱領、戰略、戰術和組織加以更改的問題,倒不如忘情於是這場廉價的,形式上的,刺激的,乃至是受薪的“打擊右派的鬥爭”去,領導這場鬥爭的人物有諸如那些頑固不化的機會主義者如洛佐夫斯基,彼得羅夫斯基,馬丁諾夫,庫西寧,柯拉羅夫等一夥。不,我們對問題的提法並不相同。在國家內部,主要敵人是帝國資產階級。在工人階級內部,主要敵人是社會民主主義。在黨的內部,主要敵人是中間路線!

你提到,捷克共產黨通過“小心謹慎”地運用迂回的方法和偽裝,建立了一個群眾黨。我相信你是錯誤的。整件事情是由捷克工人偉大的革命興起而來的,而這場革命興起是由大戰後的狀況以及對獨立的民族共和國的幻滅而產生的。就讓我們承認,是領導層的外交手腕把那些原先不會加入黨的一些額外群眾吸引到黨去吧,但我們仍有必要去問:這到底是勝數還是負數呢?據悉,今年有近 3 萬名工人脫黨。來得容易也去得容易。革命先鋒隊不是由誤解和半真半假建立起來的。

就在英國,我們有一個新近的例子,這個例子以其方式來說並且是典型的。斯大林派中間路線的整個政策,是為了在工會內逐步製造“組織基地”以讓革命旗幟展開,所以不允許共產主義者與改良主義者對立。你是知道結果是怎樣的。到結算人頭時,共產黨可能糾集到僅僅 5萬張選票。

列寧曾經被多次指責,他在反對左派中間路線者的鬥爭裡忘記了右派並給右派幫上了忙。我自己曾不止一次的對他作過這種指責。就是在這一點上,而絕對不是在不斷革命論方面,是那人們稱之為“歷史托洛茨基主義”的基本錯誤之處。要成為一個名副其實的布爾什維克而不是斯大林主義者允許的布爾什維克,就有必要理解列寧對待中間路線絕不調和的態度的全部含義及其重大意義;沒有這個全盤理解,就不會有無產階級的革命道路。

此所以,你應該忠告布拉格那位哲人,請他或是登上舞臺,提出來他本人的中間路線偏見以反對我們反對派的布爾什維克路線,或是完全緘默,免得用那些教書先生式的了無生氣的怨言,令年青同志混亂。

我們會是發展迅速或是發展緩慢,這我並不知道。這不單有賴於我們自己。但在正確的政策下,我們必然會發展。我看到我們在捷克的同路思想家的實際任務,大概有如下這些:

 

1.     立即把國際左派反對派近期最重要的文件用捷克文發佈。

 

2.     全力以赴,創立一份定期刊物。

 

3.     著手制定布爾什維克列寧主義者(反對派) 捷克支部的全國性綱領立場。

 

 

4. 設立布爾什維克列寧主義的捷克斯拉夫派的正確組織。

 

5. 積極參加設立反對派國際機關報的工作,保障反對派在國際範圍內的意思形態的團結。

 

6. 在所有機會裡現身——如共產黨的聚會,右派反對派的聚會,在工人的公開聚會等場合,不帶任何掩飾,清晰明確地的表達意見。

 

7. 努力不懈的進行教育工作,即使只對極細小的圈子或單獨個人也不例外。

 

8. 反對派人士必須在所有群眾性行動中置身前列,要表現出忘我的,對無產階級革命的獻身精神。

 

(譯自《托洛茨基文集192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