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兰国简史

亚当·汉尼

1113日巴黎袭击事件之后,很多左派把伊拉克暨叙利亚伊斯兰国(ISIS)的崛起同中东帝国主义暴力的加剧联结起来。

一方面,是战争和帝国主义,另一方面,据信,是圣战恐怖主义日益增长的影响力,同暴力和破坏锁定在一起,愈演愈烈。 帝国主义的残酷和伊斯兰主义的残酷相得益彰, 巴黎袭击之后不久,法国反资本主义新党(NPA)是这样说的。 为了打破这种虚无主义的死亡之握,我们需要反对外国干涉,制止帝国主义的暴力,并停止对中东,非洲和其它地区国家正在进行的财富掠夺。

这种说法的基本逻辑无疑是全面的。 但就解释作用而言,这种分析还远远不够。 它患在过于一般和抽象  —  关于这个特殊时刻的特殊性,关于伊斯兰国运动的性质,没有告诉我们什么东西。 如果认为原因不言自明,归因于伊斯兰国和帝国主义之间的天然相似,那么我们可能错过造成该组织异常迅速崛起的所有重要背景和历史。

对西方侵略以及伊拉克,叙利亚和该地区其它国家遭受的灾难性情况的反应,为什么会采取这种特殊的思想政治形式? 伊斯兰国在阿拉伯世界和欧洲这两个地方所获得的支持,到底要如何解释? 总之: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会这样?

伊斯兰国崛起的真正成因,需要循迹追溯至2011年和2012年爆发的阿拉伯起义。这些起义代表了巨大的希望,一个必须继续捍卫的希望。 他们遭到了镇压和逆转,无法有任何根本性的前进。 正是在这个破绽,被伊斯兰组织钻了进去,它们的崛起,紧紧瞄准的,是对起义及其体现的人民民主诉求的镇压。

这一点没有必然性。 只是,起义所面临的困难,创造了一个真空,这个真空必然会被其它东西填补。

伊斯兰国的世界观是这种新现实的思想表达。 需要明确的是,许多西方评论家似乎认为,伊斯兰国的崛起,是意识形态或宗教的结果,这种简单化的解释,是不可取的。 该组织的成长,有非常现实的社会政治根源可做解释。

但是,意识形态上的表达,确实有助于我们理解各种交互因素 --- 宗派主义的破坏性蔓延,叙利亚和伊拉克的破坏性压制,以及中东的不同地区和国际强权的利益--- 如何相互作用,导致伊斯兰国的崛起。

这就是退却的辩证法:伊斯兰国的增长,让2011年的愿望,困难更大,越发难以实现,因为该地区已陷入多重的深层危机。 虽然框架这些危机的伊斯兰国思想是显然虚伪的,但却同一些人的生活经验产生共鸣,符合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因为这个世界让人感到明显的混乱和毁灭。 这个过程中相互作用的各方,使得目前的局势非常危险。

 

2011年幽灵

2010年和2011年在突尼斯和埃及开始的抗议者动乱活动,随后引发整个地区的反响,这是中东地区五十年多年来所见过的最重大起义。 重要的是,当太多的人很快地从一开始就看衰他们,--- 或者更糟,把他们当作外部诡计挑动的某种阴谋,在这个时刻,要记住这些运动体现的初始承诺。

这些抗议活动,在几代人的时间里,第一次吸引了数百万人进入群众性的政治行动,严重地动摇了现有的国家结构和西方盟友政权的镇压控制力。 最显著的,这些运动面向区域范围内的普通人民和分享整个中东地区人民的经验。 他们对政治觉悟和组织形式的影响,继续在世界各地显现。

这些起义从一开始就很明显的表明,利害攸关的问题,远远超出了许多评论家所做的民主与独裁的简单描画。 其吸引人们走上街头的深层原因,深刻联系着该地区的资本主义形式:几十年的新自由主义经济结构调整,全球性危机的影响,以及受西方长期支持的专制警察和军事政权对阿拉伯国家的管辖方式。

这些因素都需要从整体上观察,而不是当作为单独的或可分隔的原因。 示威者不必一定明确地表达出这全部因素作为他们愤怒的原因,但这个基本现实意味着阿拉伯世界面对的深刻问题,绝不会通过简单的去除个别独裁者而获得解决。

为了防止任何对政治经济结构的此类挑战,西方列强及其地区盟友支持的精英迅速介入并试图平息变化的可能性。 采用各种手段,用一批政治演员在每个国家塑造不同的反革命过程。

在经济政策层面上,几乎没有改变,在如埃及,突尼斯,摩洛哥和约旦这样的地方,西方捐助者和国际金融机构坚持新自由主义改革方案的连续性。 除了这个经济持续性外,还有一个先决条件,就是推出新的法律和紧急命令,禁止抗议,罢工和政治运动。

同时,该地区的政治和军事干预迅速扩大。 在西方直接军事干预下的利比亚分裂,以及沙特领头的对巴林起义的镇压,是这一过程中的两个关键时刻。 20137月埃及军事政变也标志着旧政府结构重建的一个关键点,并证实了海湾国家逆转埃及革命进程的有害作用。

也许最重要的是,叙利亚阿萨德政权造成的社会和自然的破坏,包括成千上万人的死亡和边境内外数百万人的流离失所,进一步强化了整个区域意义上的绝望,取代了2011年的最初乐观情绪。

伊斯兰国与它的前身,同第一阶段的这些起义,2011年期间震撼所有阿拉伯国家的大规模示威游行,罢工和原创性抗议运动,基本上不相干。事实上, 埃及独裁者穆巴拉克被推翻之后,有关伊斯兰国(当时被称为伊拉克伊斯兰国)可能见到的唯一评论,是反对世俗主义,民主和民族主义的一份警告声明,敦促埃及人不要“用更糟糕的取代较好的东西。”

然而,由于期待真正改变的最初愿望看起来日益受挫,伊斯兰国和其它圣战组织作为这种逆转的象征而兴起,表达了革命过程的表面退却和对混乱之日益强烈的感受。 为了更好地理解为什么是这种情况,有必要回头了解一下伊斯兰国的意识形态和世界观。

 

真实性,残暴性,乌托邦

伊斯兰原教旨主义通常被定义为回到宏伟过去之路的理想,这个理想由先知穆罕默德去世后的头几代伊斯兰统治者塑造(按照逊尼派的说法)。 伊斯兰国主张这一目标,并意图要按社会实践和宗教法实行这样的统治。

但把伊斯兰国退化到一个简单的七世纪式领土收复主义,将是一个严重的错误。 该组织重视政府建构计划,投入很大的努力,在其控制的领土上建立各种金融,法律和行政机构。 虽然这些地区的边界在不断地变化,对于什么叫控制,有不同的评估,但伊斯兰国拥有广阔的领土范围,一些估计认为,它统治的人超过1000万。

作为这个非常现代化项目的一部分,该组织优先发展一个技术先进的媒体和宣传网络,使它在性质上有别于其它伊斯兰统治的实例,比如塔利班控制的阿富汗,在那里电视-装饰树和计算机“运行”仍然处在20世纪90年代和21世纪初的老旧景象中。

一位研究人员估计,伊斯兰国媒体单位每一天产生近四十个独特的媒体作品,包括多种不同语言的视频,照片散文,文章和音讯节目。 这种级别的程序设计媲美任何电视网络,并同老旧的基地组织模式形成对比,后者依靠的是自阿富汗的群山走私到半岛电视台的VHS颗粒录像带,在那里他们受到变幻莫测的敌对新闻制作者和情报机构的挟持。

伊斯兰国推行宣传的分布式网络也很独特,他们使用一大批推特(Twitter)账户和匿名的网站,如justpaste.itarchive.org 来承载他们的媒体。 阿卜杜勒·巴里·阿特万,一个阿拉伯新闻记者,他关于伊斯兰国崛起的报导采用了熟悉内情者的信息,他声称,该组织控制了十万推特(Twitter)账户,每天的攻势是发送五万条推文。 这和其它形式的社会媒体,是伊斯兰国招募新兵和传播其信息的管道。

伊斯兰国精通技术的一面已广为人知,最近,在奥巴马的浅薄描述中,称他们为“一帮具有良好社会媒体的杀手”。但伊斯兰国对技术的有效利用,或只是对秘密和不断监测的条件的反应。相反,伊斯兰国 对社会媒体和技术的高度重视,指向的是该组织对表演性和自我表现的狂热心。

事实上,很难想象该地区的任何其它政治或宗教实体如此严肃地对待“品牌”问题,并把某种自我形象投射到外部世界。

在这一思想信息内,三个关键比喻脱颖而出。 其中第一项是任何原教旨主义运动一个不言而喻的性质:宗教的真实性,或者对宗教经典不断示忠的需要。 在这种情况下,构成“真实性”的东西,是必须在对立观点面前不断加以确定,执行并捍卫的东西。

伊斯兰国聚焦于这个问题的例子很多。例如,一些评论者已经注意到,该集团显然奇怪地强调位于叙利亚北部的微不足道的小镇达比克(Dabiq)。 达比克并不拥有任何军事用途或自然资源。 尽管如此,伊斯兰国的在线杂志的名字就是该地名,当攻取该镇战斗开始后,据报导,该组织涌入了大量新兵。

原因呢? 达比克在伊斯兰的末世论中有特定地位,是未来与异教徒军队决战的现场,这将预示着世界末日的开始。 攻取这一叙利亚小城镇,伊斯兰国可以显示自己忠实地追随几个世纪前预言的路径。 与此类似,该组织宣布,拉嘎(Raqqa)镇作为其西部总部,也引起阿拉伯穆斯林的强烈共鸣。 这个镇曾是哈伦·拉希德(Harun al-Rashid)的家乡,哈伦·拉希德是阿拔斯(Abbasid)王朝的第五位哈里发,而许多人视阿拔斯(Abbasid)王朝为伊斯兰的黄金时代。

伊斯兰国宣传的第二个核心性质,是众所周知的暴行宣传:现场斩首,处决,以及其它令人震惊的内容,已在世界各地通过电视和计算机屏幕让该组织发聩振聋。 刻意吓人的数据保证了媒体报导的无孔不入和一举成名。

比较之下,基地组织花了几十年时间以及9-11的袭击,才成为一个家喻户晓的名字。但是,残暴,不只是一个吸引眼球的标题。 它还特意用来产生恐惧。

这一策略非常成功 --- 20146月伊斯兰国接近摩苏尔城时,伊拉克军队所作的,只是弃械逃跑,让圣战者缴获了数不清的武器和军用运输车辆,还有报导所说的伊拉克中央银行的4亿美元(尽管后一故事有争议)。

最后,也许最重要的是,暴力的过度应用是有意的,伊斯兰国把这个行为描述为“两极分化”的战略 --- 目的是引爆血腥的教派战争,巩固伊斯兰国在全地区的扩张。

尽管如此,同西方媒体所散布的刻板印象相比,伊斯兰国宣传的主要内容,实际上,比该组织最闻名的暴力更加世俗。该集团思想比喻中的第三个是:乌托邦理想,旨在展示“哈里发”时代平民生活的乐趣,展示他们中间的丰富经济活动,美丽风景和生活的稳定。

一个详尽的研究,记录了从20157月中旬至8月中旬该组织生产的所有宣传品,发现超过一半的宣传材料都集中在乌托邦这类主题上。 同样,上述的杂志‘达比克’,大量地融入了这些题材。 该组织如何在阿拉伯世界建立自己的形象,是最为人误解的因素,而且可以说是最重要的。 其指向,似乎特别针对阿拉伯观众。

看看伊斯兰国的阿拉伯语Twitter账户,看到的是没完没了的唠叨,多是看似空洞乏味的伊斯兰国日常生活琐事:水管搞定了,热闹市场上五颜六色的水果和蔬菜,新鲜面包,以及新的牙科诊所。

该观测指向不可否认的事实,即伊斯兰国有意识地把自己装扮成为一个在战争动荡的混乱区域之中的安定和平之岛。要了解伊斯兰国之所以拉近一些阶层的人民,这一点是重要的。 在危机深重的时刻,一定程度的安全承诺,是使伊斯兰国具有吸引力(或者,最起码,一个不太差的选择)的部分原因。

认识这个乌托邦的承诺,是理解该组织在过去一年里如何得以扩展的重要线索。 这并不是说,伊斯兰国统治,特别是在那些遭受其宗派暴力的地方,不是残酷的或者镇压的,而是恰恰在其乌托邦承诺的空洞处,可以找到一些希望。

 

管理“野蛮混乱”

伊斯兰国这个三位一体的宣传---宗教的真实性,残暴性和乌托邦 --- 本身就是一种更广泛末世论的反思:历史和未来的时期划分,立基于末世时间的迫近。 这是伊斯兰国同其它圣战组织,如基地组织之间的主要区别。

不同于基地组织,伊斯兰国倾向于大为强调的是,有顺序地展开与先知预言时刻有关的历史阶段(达比克的例子就是一个说明)。 这就是为什么在该组织的宣传中,真实性问题如此突出。不过,不那么明显的是,对于以上讨论的残暴和乌托邦比喻,这种末世论也为两者提供了解释。

最明显的反映,可以在一个关于圣战方略的普及参考书中找到‘残暴管理:最关键的阶段,伊斯兰国将通过这个阶段’(AoS),该书2004年首次用阿拉伯文公布在互联网上,下面的署名为阿布·贝克尔·纳吉(Abu Bakr Naji)。不应认为这本书是(像一些新闻认为的那样)圣战组织的执行手册或战略手册;该文在这些圈子的流行,透露出一些与圣战思想有关的世界观。

 

简而言之,AoS(‘残暴管理:最关键的阶段,伊斯兰国将通过这个阶段’Administration of Savagery: The Most Critical Stage through which the Islamic Nation Will Pass)的主要目标是解释他们需要采取的那些步骤,以便结束该地区的大国(主要是美国)支配,并按照伊斯兰原则建立一个国家。AoS(‘残暴管理:最关键的阶段,伊斯兰国将通过这个阶段’)描绘了一个伊斯兰国家得以成立前,必须通过的两个不同历史阶段。

首先,作者认为,“烦恼疲乏”的阶段是阿拉伯世界在该文写作时间(21世纪初)经历的阶段。 这个阶段的任务是通过“烦恼运作”骚扰和破坏敌人,包括诸如轰炸旅游胜地和经济重区(特别是与石油有关的那些地区)的行动。

这些行动将迫使阿拉伯各国政府在整个广大地区布置他们的安全部队,这是一个昂贵的任务,将不可避免地把新的目标暴露出来。 此外,这些组织作出这些行为而不受惩罚之能力的表现,是一种行动宣传,有助于吸引新的参加者。

这些行动的最终目标是引起国家结构的动荡崩溃局面,这就是作者所描述的“野蛮混乱”阶段。这时期对应于个人和社会不安全感的广泛增加,缺乏基本的社会规则,各种形式的社会暴力上升。 它被视为国家结构萎缩和崩溃的自然结果;此外,它的到来,被视为对圣战组织是正面有利的。 踏入随后的混乱中,圣战者的职责是对形势负责,“管理或控制野蛮局面”。

具体来说,这意味着“给住在野蛮地区的人民提供食物和医疗,安全和司法保障,以组织的手段阻止任何试图攻击野蛮地区的人,从而保障安全边界,以及建立防御工事”这一类的服务。

“野蛮管理”的这一面,明确反映了伊斯兰国是如何看待它目前在阿拉伯世界的作用(特别是在伊拉克和叙利亚)的,并帮助我们理解,为什么在其宣传中乌托邦主题是那么突出。

 

此外,在AoS的设计中,暴力的作用也是基本的。 对应于伊斯兰国对残暴性的运用方式,AoS建议要刻意极度使用暴力并让它具高度表演性。“屠杀敌人,让其恐惧”将有助于“使[敌人]在攻击前思想一千次。”这包括所谓付出代价的行动,其目的是让敌人由于恐惧后来的报复而不敢轻启攻击。

同样,所有行动的目标,应该是通过使用极度的暴力,制造社会的“两极分化”。 就像AoS作者写的:

“把群众拖投入战斗,需要更多激发反对的行动,使人们愿意或者不愿意地进入战斗,这样每个人都会去到他支持的一方。 我们必须使这种战斗非常暴力,使得死亡是转瞬之间的事,让两个组织认识到,进入这种战斗经常会导致死亡。”

此公式有一种不可抗拒的结局:情况越糟越好。 作者承认(并鼓掌)这种自我实现的逻辑,并指出,即使圣战组织在野蛮的直接管理中失败,那么结果实际上仍然是积极的:失败,这是说,“并不意味着结束此事;相反,这种失败会导致野蛮的加剧”。

简言之,必然目的论已设立,即在广泛负面的情况下兴旺发展,相辅相成和日益恶化的暴力循环的存在,其本身就是该模式正确性的证据。

 

宗派主义和后-入侵伊拉克时代

伊斯兰国世界观和整个区域宗派主义的灾难性上升,两者之间的联系是显而易见的。 虽然AoS的作者和早期圣战组织的领导人非常小心,以避免由于穆斯林内部的暴力而遭宗教制裁,并谴责针对其它穆斯林的任何蓄意攻击,而2000年中期伊拉克基地组织(AQI)的出现将改变这个情况。

在约旦的扎卡维(Abu Musab Zarqawi)的领导下,伊拉克基地组织(AQI)明白了,要造成两极分化,爆炸宗教仪式和机构是最令人震惊的有效工具之一。 在伊拉克,扎卡维有意识地寻求点燃什叶派和逊尼派之间的内战,有计划地对什叶派小区发动了一系列破坏性攻击。

这样的活动,再加上可怕的斩首录像,让他赢得了“屠夫教主(Sheikh of the Slaughterers)”的称谓,导致乌萨马·本·拉丹和扎瓦希里的老基地组织领导层的愤怒增加了。 事实上,后者在2005年写了一封著名的信给扎卡维,责备这个约旦人,在信中他描述了“屠杀人质的场面”以及扎卡维对伊拉克什叶派的攻击,认为这种战术会使基地组织疏远他们必要的支持基础。

然而,不管扎瓦赫里的抗议,有一系列与扎卡维无关的因素,为宗派主义的兴起提供了肥沃的土壤。 首先,2003年入侵伊拉克以后美国占领军实施了臭名昭著的去复兴党(de-Ba’athification)政策,导致该国逊尼派人民被深广地边缘化。 在此政策下,任何萨达姆的阿拉伯复兴社会党成员立即被解雇失去工作,排除在公共部门就业之外,并被禁止领取他们的养老金。

正如当时许多分析师指出的,这是一个灾难的处方。 复兴党党员身份曾是几乎所有国家工作的要求,所以这个政策导致成千上万的教师,医生,警察和低级公务员的大规模解雇。 通过这种方式把政府掏空,美国实实在在地保证了基本社会服务的崩溃 --- 一个社会的灾难性情景,而这个社会过去遭受了二十年的制裁和战争。

逊尼派边缘化不只是发生在经济领域。 美国军队频繁对逊尼派聚居的城镇和村庄发动攻击,数万囚犯禁锢在美国管理的监狱中,在那里,隔离,酷刑,以及“泰罗化官僚式拘留(Taylorized bureaucracy)”[2]被经常使用,以加强占领。

这些监狱中最臭名昭著的是阿布格莱布(Abu Ghraib)拘留所,2003年显示美军在这里虐囚的照片发布之后,震惊西方意识。 紧接着这种丑闻,许多囚犯被从阿布格莱布监狱转到另一个监狱,布卡营(Camp Bucca)监狱。 正是在这里,一名被拘留者,后来闻名的阿布·贝克尔·巴格达迪(Abu Bakr al-Baghdadi),来此同一群曾在阿布格莱布监狱呆过的前复兴党军官们建立了牢固的关系。

当然,今天,巴格达迪是伊斯兰国的领导者,这同一批前复兴党官员现在是他最亲密的代表和顾问。 在这种方式下,落在美军手中的逊尼派囚犯经验不仅进一步确立了该国的新兴宗派分支,而且脚踏实地,铸造了伊斯兰国本身。

2006年起,宗派裂痕继续深化,随着美国与伊朗的默契,什叶派民兵支持的什叶派主导的政府得以合法化。 随着2011年美军从伊拉克正式离开后,形势只是恶化。在再加上社会经济的不安全性,逊尼派边缘化产生了真正的社会基础,伊斯兰国对其的吸引力,超越了宗教或意识形态的因素。

伊斯兰国中层干部的很大一部分是前复兴党人员,他们之所以被该组织吸引,部分原因是经济激励措施所致。 经济回报也吸引普通人员。例如,支付给伊斯兰国战斗人员的钱,估计是大约每月300400美元左右,超过伊拉克军队薪水两倍。 现在,卡车司机和走私者运送伊斯兰国-生产的石油从叙利亚到伊拉克[3],其主要动机是获得谋生的机会。 在其所有的宗教伪装下,伊斯兰国的国家建设项目有一个非常物质的现实。

许多伊拉克问题评论家经常把这一结果粉饰为布什政府的愚蠢和傲慢,以及占领后继承明显失误的政策所导致的。 这种方法有个假定,就是美国确实在寻求一个稳定统一的伊拉克。

然而,由政府领导的,具有较强民众支持的,非宗派的统一的伊拉克,对于美国在中东的利益是一场灾难。这种可能性从未有过机会,不难看出,从一开始,伊拉克沿着教派分支而碎片化,是美国占领的最可能结果(特别是因为这也正好符合伊朗的利益)。 分而治之是殖民统治者钟爱已久的方法。

该地区目前的宗派转变有其实际的物质政治根源。 不管伊斯兰国,沙特阿拉伯或伊朗会说什么,教义或民族分裂是一直存在的,自远古就存在并持续不变至当代,而宗派主义并不是其结果。

正如黎巴嫩共产党人马赫迪·阿梅尔几十年前指出的,它一直是一种政治权力的现代技术,一个手段,统治阶级用它试图建立自己的合法性和社会基础,以便分裂任何人民反对的潜力。 -入侵伊拉克时代和后续的伊斯兰国兴起,为该论点提供了悲惨的证明。

 

沙特阿拉伯,叙利亚和伊斯兰国

当然,在支撑俗世权力方面,宗教的运用在该地区有一个漫长的血统。 现在人们普遍认识到,在整个60年代和70年代,美国和海湾国家,尤其是沙特阿拉伯之间的联盟,是伊斯兰原教旨主义运动(包括伊斯兰国的祖先)组织的根源。[4]

面对该地区不断增长的左翼和民族主义的政治运动,伊斯兰教的赞助被视为一种有效的和解制衡物。 到了80年代,这个政策最系统的应用,是美国和沙特对阿富汗的阿拉伯伊斯兰武装的支持。 正是在这里,武装圣战的准备活动获得了其第一次实际的推动。

这种长期的伊斯兰原教旨主义的工具化,导致一些观察家认为,伊斯兰国是海湾国家的工具。 乍一看,这些说法似乎是有道理的。 在意识形态上,沙特政权和伊斯兰国之间有相近的共性。 双方都同意伊斯兰惩戒法(hudud)的一个特别限制性解释。 事实上,在伊斯兰国控制的地区看到的签名斩首和截肢,在该地区除了沙特阿拉伯,其它地方都不见有。 当伊斯兰国为其执政的学校寻找教科书时,被认为是唯一合适的那些版本都来自沙特阿拉伯。

在沙特人口中,还有一大部分无疑是同情伊斯兰国的,这些人中有做财金捐助的,也有志愿参战的。 然而,尽管由于倒戈或缴获的原因,沙特阿拉伯(和卡塔尔)提供给叙利亚反对派团体的武器可能落在伊斯兰国的手中,却很少有令人信服的证据表明,伊斯兰国从沙特阿拉伯或任何其它海湾国家获得了直接的资助或武装。

在口头上,两者之间的关系是深刻的反感和仇恨之一。 伊斯兰国认为沙特君主制是其最鄙视的敌人之一,推翻沙特统治家族是该组织的主要目标之一。 沙特君主制不会容忍任何其它人对全球伊斯兰领导的声索,它担心伊斯兰国对自己统治所呈现的威胁。

在另一方面,伊斯兰国不断增强的实力,同阿萨德政府指挥的对叙利亚起义的镇压有明确的联系。 起义几个月后,阿萨德释放了数百名囚犯(其中包括训练有素的圣战分子),其中许多人成为了伊斯兰原教旨主义组织的领导和战士。 前叙利亚高级情报人员声称,这是该政权蓄意煽动宗派纷争,把起义抹上伊斯兰色彩。[5]

阿萨德政府有一个长期记录,试图操纵这些群体[6],包括在2000年初释放囚犯,便利成千上万圣战志愿者跨境与伊拉克的扎卡维网络联合起来。 事实上,20102月,叙利亚情报官员试图推广他们的渗透,并且操纵圣战组织,让其作为深化本地区与美国安全合作的基础。[7]

也难怪,叙利亚示威者面临炮弹,坦克以及阿萨德不分皂白的军机空袭,那是因为训练有素,久经沙场的圣战组织中,有一些开始转变。 这些组织包括“努斯拉阵线”(Jabhat al-NusraJaN),该组织成立于伊拉克伊斯兰国在2011年年底派出战士到叙利亚后,并在20121月首次公开亮相。

2013年,暴力和流离失所愈演愈烈时,努斯拉阵线(JaN)在战略方向的问题上,遭遇了同其上级组织分裂的痛苦:是把重点放在对付叙利亚的军队上,不再强调宗派分裂,还是根据伊斯兰法以及竭力使所有其它组织两极化的策略,优先控制领土。 在伊拉克的伊斯兰国选择了后一条道路,并在201349日宣布驱逐顽抗不从的努斯拉阵线(JaN)干部,构建新的伊斯兰国组织。

反思这些战略重点后---与大众的看法相反 --- 伊斯兰国在很大程度上避免了与阿萨德政府的直接对抗[8] 相反,利用其对走私路线和跨越伊拉克与叙利亚边境口岸的控制(让它有战略纵深和退却安全性,这是任何其它武装组织所没有的),伊斯兰国开始寻求领土扩张。

在这一努力中,在布卡营(Camp Bucca)监狱呆过的前复兴党将领的军事咨询是成功的关键 --- 重点是控制连接战略节点的出入路线及供应路线,而不是痴迷执着于固定点本身,要确保油田和核心基础设施(特别是水和发电)。

这一战略不仅使该组织富可敌国(掌握了至少九个叙利亚和伊拉克的丰厚油田,每天的石油销售,估计价值超过1.5百万美元)。这也使得叙利亚领土的其余部分(无论是政府还是反对派控制的地区)严重依赖伊斯兰国满足他们的能源和电力需求。

另外,通过绑架,敲诈聚敛,买卖文物,走私和税收,获取大量的资金,伊斯兰国不像中东地区几乎所有的实际国家 --- 财富独立,财政上自给自足,并且在境内操作,有意识地违犯二十世纪早期殖民强权建立的边界。

 

更多干预?

这些情况下,呼吁提高西方军事对该地区的干预,只会使该组织得以进一步的维持。正因为战争和占领为伊斯兰国的发展提供了沃土,显而易见的是,这种反应只会使局势恶化。事实上,按照这种两极化的战略,伊斯兰国的近期攻击已经明确地瞄向这个结果,要吸引更多的西方干预进入该地区,作为加深危机感和混乱感的手段。

反对外国干预,不单单是一个需求,指向反美或反欧洲国家的需求。尽管官方的说法是针对伊斯兰国,但930日开始的俄罗斯在叙利亚的空中轰炸,已经在很大程度上避开了伊斯兰国控制的地区,反而是集中于非伊斯兰国反对派所在的地区。

这些俄罗斯的攻击---受到真主党,伊朗军队,伊拉克什叶派民兵,和叙利亚军队的地面支持---主要是力求巩固阿萨德的位置,因为在叙利亚的主要地区玩家和国际玩家之间一个新交易似乎要出现。在此背景下,伊斯兰国的存在确实有加强阿萨德 “抵抗恐怖主义”说法的作用,显然,众多的西方国家现在摇身一变,转而支持把他的政府作为一个可能的必要之恶。

当然,俄军方向可能会在西奈,贝鲁特和巴黎的袭击之后发生变化,但事实是,伊斯兰国与阿萨德政府之间长期存在的默契缓和[9],一直到现在都服务于双方的利益。

在这种情况下,左派有几个简单的回答。是的,我们需要另一个彻底的愿景,这个愿景植根于民主的诉求,植根于社会和经济的正义以及对宗派主义的排斥。但是,这也需要冷静评估力量的平衡,对过去几年的问题,做某种分析。

有些分析,把某种自动相互反应性归到伊斯兰国的崛起与战争和帝国主义的阴谋上,我们需要警惕这种分析。这个结果没有什么必然性。2011年起义的逆转 --- 他们未能从根本上挑战独裁统治者 --- 使伊斯兰国发现了可以让它发展壮大的生态系统。

政治忌惮真空,随着过去三年民众民主运动的挫折,伊斯兰国是收割该退却果实的力量之一。该组织以寄生的方式,锁定在该地区各国统治者刻意培养的宗派暴力冲突上,首先在伊拉克,后来在叙利亚找到了宿主。在这两个国家,该组织遇到了(并有助于其应运而生的)适合其“野蛮管理”的阴惨现真实模式。

然而,尽管形势明显惨淡,但还是有希望的理由。在极其困难的情况下,地方势力正在对抗伊斯兰国 --- 最重要的是,库尔德人运动(同时面对土耳其政府的镇压[10]),以及在叙利亚的非伊斯兰国反对势力。

与此同时,在伊拉克,叙利亚,黎巴嫩,埃及和其它地方,勇敢的社会政治运动,继续对抗宗派主义的逻辑,表明争取另一种进步状况的斗争仍然在继续。

伊斯兰国可以设计一个稳定和繁荣的乌托邦承诺,但这毕竟是远离现实的。我们可以绝对肯定,它将遭到其内部的反叛,就像伊斯兰“国”那类声明例子过去所面临的那样。

此外,如果我们了解到伊斯兰国是通过扭曲撤退而崛起的,那么我们就会有一些信心, 因为知道,对于该地区目前的困境,该组织没有提供任何有效的答案。它不代表任何一种反帝国主义的反应,或者也不代表可行的,让中东免除无论是国外还是本地的统治或压制的路线。

尽管有过去几年的所有挫折,一个真正的替代性左派力量的增长还没有被扑灭,而最重要的是,它变得更加需要。

感谢拉勒·卡里里 拉斐夫·兹阿达的评论。

亚各宾

  

注释

[1] https://www.ctc.usma.edu/posts/zawa...

[2] http://www.sup.org/books/title/?id=21640

[3] http://ig.ft.com/sites/2015/伊斯兰国-oil/

[4] https://www.jacobinmag.com/2015/01/...

[5] http://www.thenational.ae/world/syr...

[6] http://www.lrb.co.uk/v36/n07/peter-...

[7] https://wikileaks.org/plusd/cables/...

[8] http://www.nbcnews.com/storyline/is...

[9] http://www.nbcnews.com/storyline/is...

[10] https://www.jacobinmag.com/2015/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