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反抗 故我在》谢辞 (转载)

 

梁国雄(长毛)


 

承蒙错爱,这份花甲厚礼,实在愧不敢当!

所以有此过誉的书,与其说是幸运,毋宁讲是不幸。古往今来,抗争者能在被告席上放言抗辩,申述己见,本已是万幸,更多不幸者根本欲辩无从,就牺牲于当权者之斧钺。我之幸运,乃是香港仍未完全极权,好歹仍有公开审判。更且,抗争之熖未炽,未足摇撼专制,法庭尚可不受政权把持,操弄为绞肉机器。如此说来,未来抗争者之不幸,又岂非香港之大幸?

幸运者都会把握机会,为效命志业申辩,无惧后果,甘之若饴。我这个幸运儿与之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人家自辩,恍似遗言,我则刑期太短,能不汗颜?

      以身殉道的自辩士,莫过于古希腊哲人苏格拉底,被权贵指控煽惑雅典青年不敬神祇,于公审中拒绝屈膝认错;不但如此,更毅然推辞友人疏通以罚款代饮鸩极刑之好意,滔滔雄辩为理性辩护,留下一句:「临别之时已届,我赴死,大众生,何者更佳,惟上苍始知。」

      视死如归,千古绝唱!

至于近代,古巴革命领袖卡斯特罗于1953年起义失败被捕,面临军法审讯,在秘密法庭娓娓道来,列举亲美军政府残民自肥,祸国殃民,临末慨然宣布:「判处我吧,历史将宣判我无罪!」

其辩词本应不见天日,但蒙探监之女同志分别将之藏于发夹,偷运出狱而公诸于世,俨如一篇控诉极权之檄文,民意为之沸腾。卡斯特罗亦因此逃过死劫,寻且获假释流亡岛外,于一九五九年卷土重来,完成革命。

如此勇迈,又令我想到陈独秀被国民党政权控以「叛国罪」,于庭上推翻当时律师泰斗,其老友章士钊之有罪辩护,改以洋洋洒洒之自辩词述志,力陈一党专制误国,涂炭工农大众,推翻一党专政,乃是护宪革命。辞甜杯而就苦盏,视庭审若有讲坛,一如其在狱中应友人之求所撰之句:「行无愧怍心常坦,身处艰难气若虹」。

晚近之例,乃是19793月魏京生以言犯禁,遭中共政府以「反革命宣传煽动」及「泄露国家机密罪」检控,并破格予以公开审理,然旁听席却须预约取票,严加限制。他在被告栏毫无惧色,宣读其自辩辞,痛斥「反革命宣传罪」为恶法,与宪法赋予公民言论、出版自由相悖,更揭穿当局芝麻小事亦列为机密,民众动辄得咎,罗织入罪之荒谬恐怖﹗有高干子弟得以旁听,冒险将之录音整理付梓。

思之不觉想到俄国文豪高尔基笔下的人物巴威尔,他在小说《母亲》里向帝俄法官诘辩:

「我现在讲话,并不是为自己辩护,而是按照我那些拒绝辩护的同志们所愿,试试向你们解释一些你们不懂的问题…..在我们看来,专制制度并不是束缚我国唯一锁链,它只是我们必须从人民身上打碎第一条锁链

壮哉斯言,但愿有日香港法庭亦有巴威尔在﹗

      「我们都是巨人肩上的侏儒,之所以比他们看得更远,并非目光较之更敏锐,而是巨人肩负我们,把我们提升到他们的高度。」

      一名哲人如是说。

      多谢编者、作者,你们的厚礼令我反思,感悟巨人的召唤﹗

2016年母亲节

 

后记:

这篇后话,乃是应《我反抗 故我在》编者之邀而写成,这本书由不同人士合作,缕述对我过去廿年「司法抗争」的观感,是一份送给我六十周岁的「贺礼」。

后话如此,正本如何,还待各位阅后评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