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者是如何形成的?

托洛茨基给一位法国同情者的信

1929711

 
 

亲爱的帕斯同志:

      在你寄来的联署函件里---我肯定将会响应其中的大部分联署者(他们出于错误签署了这封信),因此我的答复就不用特意说明这封联署信的适当性 --- 你附上了一封私人信件,这就让我有机会完全坦率地,畅所欲言地,以至于严厉地对你做出回答。

   你叫我"老板",在冠以这个头衔时,你认为你有权利来指导我。处处给我指示和指引。向我指出身为"老板"应该有什么样的行为举止,应该如何安排时间,应该放弃哪些工作,以便献身给其它人,而这些人是由你指定给他的。也许你会允许我问一句:你意欲作为那个伟大革命任务的"轴心",那么你自己的时间和精力,是否也遵照这个任务来安排呢? 因为你的信件来来去去只是着意于这一个问题: 谁将是轴心? 你同周报的决裂,你对这份周报所表现的敌意,你对古尔杰的指责,也都是围绕着这同一个"轴心"而转的。

      我不知道我本人是否是"老板",也不知道我是否就是你认为合适的老板。我宁可认为自己不是。就我与我的朋友们,以及我和我的敌人们的关系来说,我在革命事业之外别无其它考虑。个人偏见于我是迥然陌生的。我已经说过很多次,我希望《反潮流》能成为周报。在君士坦丁时,你就这个计划只提出了财务方面的对立意见。你告诉我 --- 那不过是确证了我已经知道的事情 --- 《反潮流》费用是由俄国反对派组织所提供的金钱来维持的,而随着这些资金的耗尽,让《反潮流》继续作为周报出版会有困难。这种说法让我觉得奇怪。我不能理解。我对自己说:"这是随口而出的说话。我不该夸大这句话的重要性"。你提议出版半月刊,我不得不接受它是正确的。可是这对我来说 (在你也一样)不过是一项临时的措施,是在外国维持两个月或三个月的事。在实际中, 所作的决定是出版一份周报,并期望它发展成为日报;这点甚至记录在你的笔记本里了。可是你所做的,离日报或周报甚或半月刊远得很呢。现在的《反潮流》较之过去更是一部俄国档的文集。人们从这份报章里不能得知法国的运动。我们在群众工作方面也做出了其它一些计划。可是什么也没有落实。我从《反潮流》中看不到有一丝的群众工作的目标。而就在我耐心地等待了四个月后,在我坚持我们必须从关闭的大门后面现身出来之后,你只是拿出关于特兰和苏瓦连的故事来作答,并且在四个月之后,你向我呈现你的笔记本里的一些摘录为你提出的史实作辩护。可是这种作为是法律公证人的作为,而不是革命者的行为。而这正是关键所在。我们的朋友为了出版我们的俄语版档而付出了他们的所有;他们对事业作出了为事业作奉献的人们所能作的全部牺牲。至于在巴黎,则是不可同日而语。为了出版一份周刊,它全部的要求不过是次等的,无伤大雅的牺牲: 牺牲掉时间和金钱。你展开工作,做了一个好榜样,你便开始向他人提出要求 --- 因为你有权以共同事业之名提出要求。可是你一开始就声称缺乏财金基础,然后就把这种缺乏的论调“深化”,你使一个缺乏的论调越发缺乏。到此为止,所有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全是废物,全都行不通。我们必须等待你的小册子出来,才可做些"实在"的事。啊呀,不必厚颜无耻地惺惺作态了罢,假如你不是让自己落到这种岌岌可危的局面,不必用不惜一切的代价来寻找一个见得人的论证的话,你便不会动用这种闻所未闻的辩白了。

      你对那五个“从君士坦丁堡获取启示”的同志,穷尽词汇,都觉得不足以表达对他们的轻蔑之意。这种挖苦既出格又下流。这些同志,尽管为了谋生而汲汲营营,他们却是在非常艰难的时候,主动自发地冒着风险到君士坦丁,来这里帮助我们。他们给与我的帮助,其价值无可估量。所有这一切都正当得宜。但是这个故事还有另一面。我在经过对他们作近距离的观察之后,对自己说,像这样能够采取主动性和做出这种个人牺牲的同志,就是革命者了,又或是能够成为革命者的;因为,巴斯同志啊,革命者正是这样形成的。可以有知识或无知、聪慧或平庸的革命者,但却不会有缺乏闯破一切难关、缺乏献身精神和牺牲精神的革命者。我没有看错。这些年轻同志表明他们完全准备付出他们的时间,力量和所有以出版一份周报,并会发动其它人加入。就这样,他们进行他们所允诺过的工作,而你却是破坏他们的工作,不是帮助他们。这当中的原因,来来去去都是那个"轴心"问题。

      可是,必定会在各方造成影响的运动里的一份周报 --- 它最终要成为一份日报--- 这份周报在你的想象中占有什么位置呢?你是否相信,这项任务难道能够从十分忙碌的法律事务所腾下的余闲间,挪出一鳞片爪的时间来完成?你是否相信,你能够随兴地打理运动,或甚至是打理一份和运动有关联的周报,就像你随兴地打理一项次要的任务那样? 对于革命轴心,我有不同的见解。我相信,一位管理一份工人报纸的人士,必须全力以赴,只有一项任务在身;尤其对于像我们这样负有重任的人,更应该如此。自从你来过君士坦丁堡,我首次从你本人的口中得知,你是一位非常忙碌的律师,从那时始,我便无时无刻不想着这个问题。可是我告诉自己,因为你想要管理这份周刊,那么你自然要作出必要的结论。而由于我并不把我们的关系看成是老板和奴隶的关系,我便没有向你指出你应该怎样在革命与法院之间分配时间。我假设你会知道,赫斯当年希望成为德国党的轴心的一分子时,他发现有必要放弃他在柯尼斯堡的律师执业。在耶拿市的大会上,许多人---其中甚至包括了倍倍尔 ---对赫斯在年俸 3 万马克方面所作的牺牲赞美不已。我们俄国人---我本人当时在场出席了大会---对这些赞扬相当不快;在我看来,那是十足的小资产阶级。我在其中一次发言里甚至谈到这件事,将它作为德国党已缺乏革命精神的说明。然而,赫斯并没有为革命局势和事态的急转直下有所准备。

      关于俄国党在非法工作时期的记录,我不作评述了。委身运动的人,不仅在物质方面委身,同时更是倾心倾意,舍身不顾。他公开认同他所为之效劳的事业,我们就是通过这种教育过程,创造了众多的成为无产阶级革命"轴心"的战士。

      巴斯同志,我坦白说,甚至是严厉地直言,为的是挽救仍能挽救的东西。局面已经过于严重,再不是说客套话的时候了。我不是一个狂热分子,也不是个宗派主义者。我很理解没有脱离他的社会背景但同情共产主义事业的个人。这类协助对我们可以是非常宝贵的。但是这是一个同情者的帮助。我在致美国朋友的一封信件上讨论了这个问题。伊斯特曼曾经写信给我(他的信没有客套的言辞)道出了如此这般的个人处境。他把自己称作“同路人”,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并不追求在反对派运动中担任任何的领导角色,从旁协助已让他心满意足。他做翻译,把属于他的版权给与[美国]《战士报》等等。为什么? 就因为他不能把自己全身献给运动。而他的做法是正确的。

      你必须明白,一个作为"轴心"的人,也就是说,革命运动中的领袖或其中的一个领袖,是有权召唤工人作出最大的牺牲,包括他们的生命。既有所权利,也要有不下于同样分量的承担。否则,每个聪明的工人势必会问,"某人号召我作最大的牺牲,但其五分之四或三分之二的时间,却被他用来确保他本人的资产阶级生活而不是确保我的胜利;这表明了他对于迫在眉睫的革命没有信心"。而这位工人的想法应是正确的。

      请把纲领放在一边!不关纲领的事。关乎的是整个革命行动。马克思曾说过,运动前进一步,胜过纲领十部。而马克思至少同你我一样,是纲领甚至宣言方面的能手!

      总括来说,你的信,而更主要的是你政治态度,向我表明,共产主义对你来说,是一个真诚的想法,而不是你生命中盖过一切的信念。然而这种观念仍是非常抽象的。现在的时刻,你有必要(很久以前就已经有这个必要了)采取行动,一个推你走向真正目标的行动,这时你便由于双重行为标准而发乎本能地予以反对。当你被邀请参加出版工作的时候,你回答说:"没有资源,而且人力不足"。还有,当别人着手寻找资源和人手时,你则说:“假如我不是其中的轴心,我便反对。”你的所作所为,真是闻所未闻,哪怕你对周报没有信心,你也应该静观其事,而不是加以破坏!你对这些事情全无经验,但你却盲目的一直走向新的困境!明天,你会摆出理论方面、哲学方面、政治方面、以及语言学方面的分歧来为你的立场作辩护。事情将要怎样结束,并不难理解的哩!假如你不想进入[编辑部]名单,请保持静观,采取友好的中立吧,不要仅仅出于你个人的理由,做一个无原则的反对派,那个场面可悲呵。

为挽救我们的政治友谊,致以最大的愿望。

L.托洛茨基

(译自(《托洛茨基文集 192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