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人的继承是连贯性的标志

吉恩.卡斯提罗

 

古巴将何去何从?1959年古巴革命的社会成果能保得住么?如何坚持一个非资本主义社会?资本主义复辟的危险是什么?
古巴前途未卜的命运对全世界劳工都至关重要,因为一旦古巴发生资本主义复辟,所有社会主义改造事业的合理性就会长期受到质疑。
毋须断定最终一定可以得出明确的答案,我们已决定开展关于有可能保卫和发展古巴革命成果的社会现状及趋势的辩论 。在接下来的几周里我们将发表一系列文章,作者包括几位在古巴很活跃的马克思主义的辩证者。我们的第一篇文章是来自一位定期访问古巴的法国马克思主义者: .卡斯特罗的报导。我们希望这些文章的发表能够使辩论深入,辩论将有助于更好地武装保卫古巴革命胜利果实的人们。
对今天这一代古巴成年人来说,社会主义就是和匮乏、官僚主义以及自上而下的独裁主义划等号的。在这场几百万古巴人以社会正义和民族独立为口号、为之奋斗了半个多世纪并最终取得胜利的革命以后,我们怎么会得到这样的结果?

最近15年的革命进程是时代的里程碑。随着苏联的解体,古巴人不得不适应失去安全网络庇护的国际环境。这种改变导致了人们行为方式的急剧变化、社会规范的重新改写以及社会金字塔的倒转:随着旅游业的发展又重新出现了色情行业,而当侍者或出租车司机却比当教师或医生收入高得多。

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办法光靠工资谋生。如果不依靠“remesas”(西班牙语:侨汇)——海外流亡者寄回来的汇款——在一切物资都短缺的境况下,就没有什么可供选择的生存方式。古巴人的“创新,决心,解决”今天变成了“盗窃,腐败,贿赂”[1]

当革命赖以支撑的价值观基础随着双重道德[2]渗透进古巴社会而被腐蚀的时候,我们可以发现相当程度的资本主义价值观的回潮。今天,革命进程还有什么合理性可言?

在这种背景下,菲德尔.卡斯特罗的领导除了指南针之外起不了别的作用。所以当这位历史性的领袖让出权力而没有彻底地放弃对政务的干预,为他自己保留了重新干政的可能性的时候,此时作为没有判断力的大部分古巴民众,决定等待。

 

今天革命还有什么群众基础?

当你在哈瓦那街头漫步的时候,只要远离旅游者经常出没的地方,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疲惫、不满和失望。如果你斗胆问个问题,回答总是一成不变地重复“哦,这可不容易”或者稍微有活力一点的“这可是斗争,同志。”[3]不过是为了活口而斗争,不是为了革命。为了获得维持普通生活而非奢侈生活所必需的食物和物资,每一天都是一场真正的战斗。很多东西只能用外汇购买,比如油,一公升的价格在2.10元到2.30元古巴外汇兑换券[4]之间变化。而2006年夏天,国家雇员的平均工资是一个月15元古巴外汇兑换券。

政府了解这一情况,但是由于害怕引发通货膨胀的恶性循环,拒绝上调工资。结果大部分古巴人都按照他们民族的古老格言“政府假装付了我工资,我就假装干了活”谋生。所以我们只能对官方宣布[5]2005年度经济增长数字(11.8%)表示惊奇。既然来自正式工作的收入成为象征性的,古巴人只得“找到了一条”靠其它方式谋生的手段。

这种经济上的贫困导致了意识形态参照标准的丧失和相当程度的社会规范的改写。有个广为流传的故事说的是一个小学生在试卷上向他的历史老师解释说,既然目前很穷,那么我们一定是生活在社会主义制度下,而在柏林墙倒塌以前,古巴是资本主义社会,因为那时我们衣食无忧。

由于不能仅仅靠工资满足家庭的生活需要,古巴人迫不得已上班时间溜出去外面寻找生活必须的资源,或者盗窃贪污他们自己的工厂里的东西。这些工厂以前曾经是重要的税收来源。雪茄厂,炼油厂和建筑公司的工人每天盗窃他们自己的产品已经到了不容忽视的程度。一个雪茄厂的普通工人估计他20066月从工厂偷走了价值1500古巴比索的物资,而国家付给他的月工资大概是400古巴比索。工厂的领班和经理们,由于他们的职务之便,偷走的物资肯定要比他要的多得多。

为了尽力改善这种状况,政府在思想领域进行了斗争。1999年发起了“思想战役”,主要目标是用社会主义祖国的集体主义思想,给那些迷失在资本主义和追求成功的个人主义的错误道路上的羔羊以力量,使他们迷途知返。

然而,两个严重的错误破坏了这场运动:一是没有面对真正的经济问题,而这才是让古巴人对社会主义产生幻灭感的根源,二是运动是由革命退伍军人发动的,革命军队的老干部并不能胜任对他们身边的数十万年轻人进行大规模的持续的动员。只要物价和收入之间的差距问题没有得到解决,官僚教条的体制机能没有得到任何革新,任何政治努力都不可能让古巴人真的相信存在着一个既不受穷也不受压的真正意义上的社会主义。

“社会主义”或者“共产主义”已经成为官方、官僚和等级制度的符号。令人担心的是我们看到,就象在苏联一样,最高层负责人的不正常做法已经使得可能出现这样一种制度,它的各个方面,从经济和政治选择到社会正义目标,都在很大程度上依靠教条和压制来反对超出它所规定的政治条条框框的一切事物。

今天古巴的年轻人对公共空间的过于政治化(马路上,媒体上充斥的大量广告,工作场所和居住场所的强制会议)的响应是对政治的明显的冷漠。就这一代古巴人而言,当你让他们从政治上给自己下定义时,他们会说他们可不是形形色色的“菲德尔主义者”。只有对作为国家社会主义事业的历史性领袖菲德尔·卡斯特罗的尊敬和仰慕,才能解释这些古巴人为什么是与官方推行的意识形态,而不是他们所认为的一种制度所应有的“社会主义”观念,价值和实际“保持一致”。这也是为什么卡斯特罗不久以后的引退会让人对社会主义制度还能不能生存下去忧心忡忡的原因。领导层精英非常清特罗这一点。他们不停地重复,把权力交给古巴共产党(PCC)支持的劳尔·卡斯特罗是完全合法的,这种交接是在革命连贯性得到最大程度保证的前提下完成的。

 

政治危机不被承认时期的政府政策

自从进入开放和封闭的循环以后,古巴的体制往往是在最大程度的宽松后面紧跟着的就是最严厉的压制。2003年明显是新一轮压制的开始,首先是在2003年初发动了反对非法的兼职运输业和商业的运动,然后是在当年春天75个持不同政见者的入狱。由此我们见证了经济的再集中化,社会控制机制的就位,这种就位随着由28000个古巴年轻人组成的社会工作者团体的建立而得以巩固,以及2005年开展的反腐败运动。

在经济上,对市场的部分开放和允许150个行业在一定范围内自由经营的权利下放已经带来了问题。实际上,人们可以按照他们自己职业从事自由经营的执照并非一直可以续办,而且也很少发放新的执照。管制检查日益频繁----尽管有时候因为古巴人中间流行共谋交易,换句话说就是利益交换的缘故,人们会质疑检查的有效性:老板对下属的鸡鸣狗盗视而不见,而下属从所得中给老板留出他的那一份。既然几乎所有古巴人的收入中都有一部分是非法所得,他们也就没有兴趣告发其它人,因为这样做很容易引火上身。

经济继续按照两条轨道运行:古巴比索作为国内货币可以买到定价很便宜的日用品,而可兑换比索(2004年底为了支持新比索被撤出流通之前美圆也是可以的)用来进行外汇支付。政府的目标可能是及时把两种币制合二为一,用一种新的货币取而代之。但是最近的政策并不支持这一目标。现实情况是,伴随旅游业和服务业(生物技术,优质医疗服务,欢迎拉丁美洲人尤其是那些来古巴做他们在本国做不起的简单外科手术的游客)的优先发展而出现的是古巴社会的地区割断和社会分裂。

按照当初的预计,留给市场经济的空间和功能都是作为被古巴国有经济包围的飞地。有些大城市郊区的街坊成了接待拉丁美洲客人的新的中心,这些客人等着接受预约的“妙手神医”的医疗服务[6]。这些地方被有意识地和别的古巴人居住区分隔开来。一般都远离城市中心,难以靠公共交通到达。通过同样的方式旅游中心一开始就被规划成飞地,大部分旅游中心在海边,这样一来外国人和古巴人之间的接触就被严格控制在最小范围。

然而,这些政策并没有获得圆满的成功。越来越多的游客、学生、记者和商人在城市里和古巴人交相杂处,尤其是在哈瓦那,那里才会滋生卖淫、赌博和其它的新兴的犯罪。有些古巴的年轻人不再去上班,而是等着“尤马”,那些能让他们维持生计的外国人。许多其它年龄的劳动力也一样:他们离开在公共机构的岗位比如说教师、医生、律师或者护士去当侍者、出租车司机、博物馆或者城市里的导游。这些新职业收入更加可观,因为他们收的是外汇。

为了阻止资深的专业人士毫不犹豫地大批流向古巴经济的市场化部分(正式的和非正式的),政府已经出台了庞大的计划补救受影响最严重的两个部门:医疗和教育。这就是“maestros emergentes”(“教师培训紧急计划”)和“infirmieros emergentes”(“护士培训紧急计划”)。“Emergentes”可以翻译成意外的,但是也可以翻译成紧急的。国家为了应对极度缺乏教师和护士而面临的现实紧迫性实行的这些计划,已经成了没完没了的笑话嘲笑的物件。参加计划的年轻人,只接受了针对他们专业中最实用部分的短期培训课程,就匆匆忙忙地拿到了文凭,和他们的前任相比无法在业务上达到相同的水平。古巴人对恶化的医院和学校的公共服务怨声载道。

就象木腿上裹的绷带一样,这些计划因此只能是非常短时期内的应急方案。决不能代替对现行的国家人力资源在不同部门之间分布的真正的质疑。如果人民在等待,能得出的第一印象就是政府和最高行政部门也在坐等,而且不敢实施真正的计划来革新作为古巴革命的最初目标的社会主义改造。但是为了保卫50多年来已经赢得的社会果实,这样的计划是必不可少的。

 

受控制的权力交接

2006731日晚上,新闻宣布了菲德尔·卡斯特罗的病情以及因此要把权力转交给他的弟弟劳尔的时候,迈阿密的古巴人冲上街头自发地聚会。在古巴岛上,街道上空无一人,肃静沉默。接下来的几天里才有极少数人冒险在办公室、建筑工地或者公共汽车站这样的公共场合聊起这个话题。被剥夺了获知他们国家领导人健康的哪怕些微消息,受到在这种情况下加强了几万预备役人员的警察、国家安全部门和军队的严密控制,人民实际上被排除在决定权力移交的政治决策过程之外。

所以古巴人决定等待。有点违反常理地是,在意识形态压倒性地占据公共空间的古巴,反而有那么一些人,我们无法准确的估计有多少,好象对政治无动于衷。因为他们知道没有人会去问他们的感受,因为他们知道他们不会对政策选择产生任何影响。那些以国家的名义做出决定的领导人和朝不保夕的日常生活之间是隔绝的。这种政治冷漠带来的无力感是令人担心的,因为当资本主义复辟来临的时候就几乎不会遇到抵抗了,当年苏联解体成为俄罗斯的一幕又会重演。

因为在每一个地方都被召唤,古巴人民也就不在任何地方真正的存在。被党组织和政府的领导干部蒙蔽、鼓动和他们的长篇演说弄得不胜其烦的古巴人民,实际上已经在满足日常需要的短促战斗中疲惫不堪,被撕成了碎片。越来越不愿意与领袖在演说中所说的,为了国家的未来必须做出“革命的牺牲”这样的豪言壮语保持一致了。面对广泛的不满,在此微妙和危险的时刻,这个在菲德尔·卡斯特罗和劳尔·卡斯特罗之间移交权力(按照官方的口径是暂时的)的时刻,体制和它的最高层代表牢牢地强调连贯性。在卡斯特罗兄弟之间的连贯性,革命范式和价值观之间的连贯性,由古巴共产党作为一个政治先锋的角色所确保的连贯性。

在八月份各地都组织的支持菲德尔的集会上,毫无例外地以激进分子祝愿“司令员”早日康复的插曲结束。七月份以来制度上已经发生了改变:在做了几十年应声虫而不是提出政治动议的机构之后,党的作用又一次被提上了议事日程。党的常务秘书处又恢复了职能。公共场所出现的布告赞扬党作为革命进程唯一的政治制度继承人。

因此在2006731日由卡斯特罗的秘书宣读的文告中,政治连贯性成了由他选定的继承人当前的政治议程。很明显,领导人们没有兴趣在这位历史性的革命领袖仍然在世的时候提出激进改革的打算。在此刻他们从这种脆弱的现状中获得支持是很合情合理的。但是目前这种状态不会持续很久。劳尔·卡斯特罗没有他的哥哥那样的个人威信。

在国外他也没有象他哥哥一样的政治地位。所以他更难以大胆地面对压力,不管压力是来自岛上渴望变革-——当然是进步的变革,能够在保留革命的社会成果的同时获得更多贸易、民权和政治上的自由——的古巴人民,还是来自国际社会和古巴流亡者团体,后者正在推动能够在古巴最终产生一个西方模式新自由主义资本主义国家的政治体制改变。

20069月中旬在哈瓦那举行的不结盟运动高层会议上,菲德尔·卡斯特罗最终无法领导古巴代表团的时候,关于他的健康状况和将在古巴发生想象中的“转变”的推测就流传开了。这位革命的历史性领袖的地位一定受到了削弱。看上去很难想象他会收回在最高领导层的位置,撤销尽管只是暂时委任给他的弟弟劳尔的权力。

现在谈论古巴的转变要么太早要么太迟。说太迟是因为直到今天,15年来分析家们都一直认为他们可以看到古巴无须任何根本性变化就会发生“转变”。说太早是因为你无法用在南美国家政治体制变化和东欧国家从原来的社会主义制度向民主的市场经济转变过程中发生过的政治时间表来衡量古巴的实际情况。

在古巴有一股进步的力量,努力使从苏联继承的僵化的社会主义制度向新型的社会主义制度转变。这种新的社会主义是既保证民间的、政治的和社会的自由,又保留了以社会正义为目标的真正由人民参与的经济模式。这股力量是弱小的。在古巴不存在独立的能够在公共空间发出和政府不同声音的商业联合力量和社会运动。所有的群众团体[7]无一例外地实际上都是半官方组织,它们的作用更多的是充当最高层方针的传送带而不是捍卫其成员的利益。

既然没有办法从上层开始改变实际情况,有些成员就试图从底层革新这些团体的内部机能。另外一些人为了反省作为政治进程的革命,试图在这些无法避免的结构——应该说所有古巴人都要隶属于其中的一个或几个——内部建设新的政治空间。涉及此事的是一些没有正式组织起来的小团体,我们其实是在谈论一个多少弹性地依赖这个时代的松散的网络。

这些团体当然没有在真正意义上的古巴现实生活中构成强有力的革新,但是他们正在自己的活动范围里为了保卫革命的胜利果实而战斗,同时也重新占领自从柏林墙倒塌以后已经被某些领导精英所享受的特权部分征用的政治空间。正是在这些力量身上,我们看到了可以让这个岛国免于再一次沦为一个香蕉共和国或者经济上依赖、政治上受制于人、缺少社会正义的美国的附属国。

(吉恩.卡斯提罗,教师,革命共产主义联盟(LCR,第四国际法国支部)的成员。他多次去古巴旅行。在文中他描述了古巴现状给他的印象以及基于耳闻目睹的一些思考。)

 

注释

[1]  西班牙谚语:“创新,决心,解决”

[2]  只要官方和公众没有矛盾,就能获得对革命价值观的支持,但是与此同时革命实践却日益背离这些价值观(偷窃,欺骗,挪用,贪污,等等)

[3]  “哦,这可不容易”,“这可是斗争,同志。”(西班牙语)

[4]  古巴外汇兑换券是可兑换的古巴比索。1古巴外汇兑换券=0.85欧元

[5]  《格拉玛报》,古巴共产党的官方新闻机关,20051222

[6]  毫不夸张地,“妙手神医”,目的是一个简单的手术就使那些部分地或者完全地由于白内障失明的患者恢复视力,而他们在其它拉丁美洲国家是做不起这种手术的。

[7]  这些团体是:古巴工人联盟(CTC);古巴妇女联合会(FMC);保卫革命委员会(CDR);全国小农协会(ANAP);大学生联合会(FEU);中学生联合会(FEEM);少先队(小学生)和共产主义青年联盟(UY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