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不会停 信念不会改
-考约奥岗巡礼
浪果
【编者按:1940年8月20日,斯大林派遣的凶手暗杀了托洛茨基。在这遇难64周年的日子,本刊特发表如下的托洛茨基纪念馆巡礼文章,以纪念这位革命伟人。】
清晨,一辆崭新的旅游汽车载著我们十多个中国朋友,离开首都–Mexico City. 向著南方出发。这里气温四季如春。正月里,北来的寒流在墨西哥湾上空凝聚了厚厚的雾,可一待太阳出来, 浓雾便很快消散,又复是个美丽晴朗的天气了。
出了闹市不到一个钟点光景, 车子忽然停下,我们不觉已来到目的地–考约奥岗。连日来参观过墨西哥许多名胜古迹, 和大大小小的金字塔,今天来看看这个小镇。这个小镇的名字我是在1937年的冬天才第一次听闻的。真没想到,三年后-----1940年她竟一度震动过全世界。
大伙儿下了车,
一位穿著整齐西服的斯文长者,趋前用英语介绍自己。 原来他就是我们今天“一日游”的向导,名叫荷西(Jose–往后人们都呼他作荷西教授)。他告诉我们:“第一站先去参观笰迪●卡罗(Flida Kahlo)的博物馆。 理由不单因为她是位墨西哥的名画家,更重要的是,你们跟著去参观的托洛茨基纪念馆,而她便是为托氏申请来墨西哥的,那位世界知名大画家--迪果●里维拉的夫人”。
博物馆座落在卡文路(Carmen St●)247号,我们购了门劵后转入画廊。那里密密挂满的都是Kahlo各个时期的作品。每个画室的展品不同,其中以人像居多;也有不少静物素描和小品,尺寸大小不一。笔触和用色都表现出其个人的风格。当然,到了现在,
这些都早成为墨西哥的国宝了。 所有展品前面都用白绳栏著, 而且全馆装有防盗设备,参观者有谁身体稍一越界, 警钟便即大鸣,好几次我们都给吓了一跳。每个画室都有专责的女接待员,可惜大家言语不通,也祗好光靠荷西教授一人讲解了。
我们一众沿梯转到楼上,发觉在其中一间里面,居然有史大林和毛泽东的照片,挂在马克思,恩格斯和列宁的一起,看来很不自然,令人觉得模糊。猜想这很可能是负责管理的人员不明底细,更不理解夫人晚年的心理意向,祗要把属于她生前收藏的东西都全部陈列了出来;或像许多人一样, Kahlo 当初也相信毛泽东是不错的吧!
荷西教授告诉我们: 这里本来就是里维拉夫妇的故居,也是她们艺术创作的大工场。她们许多名作,都是事先从此间做足准备才正式开始动笔的。夫人比里维拉年轻很多,婚后不幸在一次车祸中变成残废。她是坐在轮椅后才专心习画自学成功的。至于里维拉不用介绍了,
他的壁画早遍布世界各地,包括在纽约那惊动过世人,画有列宁,托洛茨基等人题名<新工人学校>的一幅,也许你们中会有人看过的吧? ”我说:“没有”。但我们巳看过里维拉在款拿哇卡(Cuernavaca)可迪士(Cortes)故宫的,和在首都国会大厦里的一组壁画。特别是后者,那出名的The History of Mexico–from Conquest to the Future ,他足足花了四年,从16世纪西班牙入侵墨西哥、人民经受压迫的历史开始,一直画到未来,无不一一生动细致地描绘在墙上;更难得的是,在王宫靠左梯旁的最后一幅,里维拉竟在劳动人群中高高画上了马克思的肖像。
荷西教授说:"里维拉就是要表达出世人应该学习和追求一个美善而合理的社会远景,他永远是用他的脑力和心血去创作他的艺术的。”为要追求一个“美善合理的社会“,不少先烈付出了他们毕生的心血, 甚至他们的生命。像当年俄国的列宁和托洛茨基,可说都是其中的表表者。又谁想得到,他们为了这个目的,苦心建立起来的国际组织,后来竟会变成了史大林的外交工具,他们苦心建立起来的第一个工农祖国,今天会完全被糟蹋以至被瓦解的呢!
忽然记起来,我们是1月4日飞来墨西哥城的。 76年前恰巧就是同月的同一天, 列宁病危写下遗嘱,要撤换史大林总书记的职位。可惜他随即去世,赶不及对巳发觉的危机做到甚么,改变不了苏联与世界往后逆转的历史,更救不了一整代革命元勋被杀害的命运。
离开Kahlo博物馆,上车不几分钟便到了同一马路的410号。浓荫下展在眼前的是一座浅绿色的大宅。20呎高墙的右上方,用西班牙文大大的浮批上纪念馆的名字: MUSED CASA DE LEON TROTSKY十分耀眼。我们从髹上红色的门框进入屋内,售票处一位年青姑娘指著墙上的告示,用肢体语言努力向我们解释不同的收费。对突然来了这许多黄皮肤的东方客人显出有点惊诧。我们轮著购票,绿色的门券上印有1920年列宁托洛茨基的合照,设计倒很不俗。荷西教授向我们解释:这大宅本来也是里维拉所有,当年让给了托氏居住,今天成了托洛茨基的纪念馆,交由一个委员会管理。门券收入祗部份帮补一点经费罢了。
他说:1937年1月,刚好又是今天的前三天,托洛茨基由挪威警察“护航”横渡大西洋,在这里北面的Tampico港口登陆。当日里维拉生病留在医院,是Kahlo亲自到码头迎接托氏夫妇到考约奥岗的。迪果●里维拉为人正气磅礡, 又深切关注世界的动态,在托洛茨基正一步步遭受史大林迫害,到处流亡,许多西方国家在苏联压力之下,为了本身利益都不敢收留或招待托洛茨基的时候,就是他毅然把托氏引荐到墨西哥来的。
我们边说边行,绕过挂有强烈墨西哥民族特色彩画的大堂,踏出了花园。那里树木扶疏,
面积看有6、7百平方米,东北角那边有两座平房。
教授指著靠右边两个空空的木笼说:“托氏生前每天工余都在此饲养兔子消遣的”。
跟著回头向我说: “你们可能是第一批由中国前来的访客,对这位俄国或世界性历史人物也许不会太陌生吧?”我告诉他,托氏在中国近代革命史上是的确引起过极大波澜的。凭个人所知,托氏跟中国, 早在30年代巳建立上密切的关系。
当年以中共创建者陈独秀为首的一批共产党人,在中国1925-27年革命失败后都抛弃了莫斯科的路线,
接受了托氏的意见,因而被史大林指骂为“托陈反革命集团”。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夕,在毛泽东对蒋介石妥协的西安事变之后,与史大林对希特拉妥协的<德苏协定>之前, 史–毛就曾经在中国联合发动过一场非常凌厉的,全国性的反托运动。我清楚地记得在那段日子里,中国沿海各大城市都贴满了<打倒托匪汉奸>的标语。那个年代,一般老百姓根本就不明白到底是甚么的一回事。
我们从花园先转到北面一幢长方形的房子,这里两通间大大小小挂满了几十幅托氏生平的照片。据说这些照片,祗是托洛茨基历年颠扑流离,徼幸残存下来的一小部份。其中多多少少也反映出,
托氏在每个不同岁月里的不同风采;也显示出他在各个不同历史关头所扮演的不同角色。
入门左边陈列了托氏的一座塑像。那边厢还有一幅红军统帅英姿的漫画,是丹尼(Deni)的作品。照片按著年份排列,当然也保存有托氏童年的,以至他妻子娜塔丽娅及儿女们的。此外也包括了一部份西方报刊登过的,关于托氏在各地流亡的,以及当年他遇害后在此地隆重葬礼的图片。
老向导回过头来问我:“在中国也有许多信仰托洛茨基的人吗"?我告诉他:“相信人数不会很多。祗知道他们长期受到国民党(包括日本占领时期的汪精卫傀儡政权)和共产党的迫害,特别是到了1952年毛泽东在世时的一次大搜捕中,差不多全中国的托洛茨基主义份子,都全部被关进共产党的监狱里去了。”
朋友们一个个正在细心读著室内每张图片的说明。教授跟我却不期一齐发出了同样的感慨:权力怎么会把人变得如此疯狂!史大林得到权力后,把整整一代老布尔什维克同袍斩尽杀绝,更不惜派人远渡重洋也要把不同政见的对手消灭; 在中国,毛泽东的所谓文化大革命, 何尝不又同样是为了权力,把帮助他走上政权的战友,
连国家主席刘少奇,最后都一个个斗倒整死呢!
大伙儿步出了展览室,拐到东边的一座房子便是托氏起居的地方。进屋后穿过一个客堂或饭堂到了托氏的书房-亦即老人每天在此消磨最多时间的工作室。我呆呆地站著忽然感到一阵寒意。对了,记得我从中文译本的图片中也曾见过:就是在这张书桌旁边,59年前,史大林经过精心设计派来的GPU凶手,在这里完成了他们的任务的。
“房中桌椅书籍文具摆置依然”,荷西说:“一切都尽量保持著原有的状态。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巳经开始的日子,特别是经过5月24日他们的袭击失败后,托洛茨基早巳预感到,史大林是决心一定要尽快把他杀死的。所以墨西哥和美国的朋友们,正为此合力加强这寓所的防卫工程: 像围墙,碉楼,警钟系统,及重新装换所有窗户等等。”他指著全屋子特别加厚的铁窗向我们叹了口气说:“托氏本人极无奈这种<铁窗>生活,可不幸即使尽了最大努力,也一样保不了这位老人的生命!”
书房的左边挂著一幅墨西哥地图,墙角一个箱子旁还放著托氏的手杖,箱子上面摆置著的是他儿子西道夫的塑像。这个被他父亲称为“朋友与战士”的儿子,也是在托氏本人遇害前一年,给苏联特务在巴黎的医院里毒毙的。
荷西说: "那边还可看到一位美国青年人的碑石,他名字叫Harte, 才25岁,
自愿前来做托洛茨基的卫士,就是在五月的袭击中牺牲的。“他指著书柜和书架对大家高声说:"这里保存的部份是托氏的著作,也有不少是当年俄国与国际间重要的历史文献与资料。"
他说:"现在世界各国许多出名的图书馆里,都有托洛茨基的著作,其中最大量,又最齐全的应当是美国哈佛大学图书馆了。这无疑是留下来研究近代史的一份极其珍贵的遗产呢!"
我告诉他: “托氏著作的中译本,大大小小总有超过30本以上,在香港一些书局可以买到。最近中国国内更公开发行了伊萨克●多伊彻(Issac Deutscher)的巨著 <先知三部曲> (Trilogy of the Prophet-托洛茨基传) 的中文版呢。”
出了书房,荷西带众人转入了托氏的寝室。我们在右边靠浴室的墙上,
赫然看到十多个大小不同的墙洞,那就是5月24日疯狂射击留下的弹痕——史大林的罪证。 教授说:"当日燃烧弹对准书房和寝室,目的显然不单要毁灭托氏的生命,同时也要毁灭托氏手上的这些资料的;这些资料,特别在签订了<德苏协定>之后,对史大林非常不利。" 教授的话令我想起,做坏事的人多份是懦怯的。怪不得中国“四人帮”的江青得势时,也要著令她的同谋张春桥,快快在上海毁灭掉所有对她不利的早年资料了。
跟著各人又再步出花园,就在右边不远便到了托洛茨基的墓地。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一块长方形刻有镰刀斧头标志的墓碑上。这时大家静默下来。我心里却在沉思:好得历史永远是公道的,就像墨西哥这里的依士德嘉(Las Estacas)清泉一样,尽管迂回曲折,可它永不停留。如今,苏联的甚么“莫斯科党案”,中国的甚么“托匪汉奸”,所有史毛泡制的历史冤案都一一大白于世,连带使苏联也瓦解了。
这不巳充份证明: 官僚主义的罪恶,“一国社会主义”是铸定要失败的吗!所有那些史大林,寿西斯古,包括毛泽东,巴尔布特……之流,他们跟真正的社会主义都沾不上一点关系。看来难怪世人今天又在重新探讨托洛茨基主义,中国国内又在热烈研究起陈独秀来了。
回顾资本主义世界,根本想不出任何办法解放人类经巳达到、而且早可更高发展的生产力去解决贫穷。现在科技的高度水平,和电脑的普遍应用,早给社会主义提供了足够的先决条件。人类一定会在痛苦的经验中认清远景,重拾信心,再作奋斗;地球上一个崭新的经济制度,迟早要而且会彻底消灭金融风暴、失业危机,在合理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托洛茨基,你安息吧 !
这里没有人哭,没有人笑,我们默默离开纪念馆。 回头仰望墓园里今年未见结果的橘子树,
祗见它根强叶茂,还是生气勃勃的。可就像今日负债垒垒的墨西哥,如果这合理改变过来,难道她不会有一天也开花结果,繁荣富强过来吗?
四周的雀声起著回应, 我们离开了托洛茨基纪念馆,我们的车子继续向东边的'普爱罢啦'(Puebla)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