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處理口蹄症的背後
斯康撒古馬爾
今年3月中開始,英國農村到處升起大規模柴火,在空曠的田野裡把堆得高高的牲畜屍體焚燬,這些屍體堆有些高達130英呎。四處飛散的火煙和灰屑對鄰近居民造成嚴重滋擾,招來重重抗議。
在2001年2月19日亮相的口蹄症,繼瘋牛症之後,對英國農業帶來又一次重大的打擊。口蹄症是一種高度傳染性的過濾性病毒,對豬牛羊造成感染。患上這種病症的牲畜,在口、舌、蹄部會出現潰爛傷口。不過,這種病症不一定使牲畜死亡,而且對人類不會構成生命威脅,這和瘋牛症是大不相同的。只有處在幼年期或老、弱、傷的少數牲畜,由於抵抗力低,才會因染病而影響食慾,從而導至死亡的危險。
人類一般不會受這種疾病感染。只有極少數例症顯示,屠場工人由於通過接觸帶菌牲畜的血液,才發生類似於流行性感冒的短期症狀。
新自由主義惹的禍
全英國各地的農業區都發生口蹄症,並且廣及到蘇格蘭。在英國本土,口蹄症的病例更集中在坎布里亞郡和德文郡兩地,而這兩地同時也是旅遊業的熱點。
該怎樣看待口蹄症擴散的迅速性和廣泛性?這就誠如I.拉蒙內特在2001年4月號的《外交世界》所述:「所有流疾俱是特定歷史時空下的成因和結果,」而「英國在過去20年來,一直是極端自由主義的實驗室。」
極端自由主義推行大型農工企業的意義,就是把英國的牲畜業和奶品業置在強行大幅增加生產力、大幅削減成本開支、保證全年有產品供應,並且保證全年有對外市場。與此並行共進的,則是把牲畜業和奶品業的分銷網置於大型超級市場的控制下,由其把持產品經銷。
由於牲畜業朝著找尋「大戶主」的方向發展,這使該業和屠宰業日趨集中,使這些行業的數量單位和地域單位的數目日趨減少。由此而來的結果,就是活生生的牲口經常被長時間圍困在一個非常窄少的範圍內,並且擠迫在巨型的運輸車裡,送往屠宰地點。由這些頻繁往還的大卡車發放出來的污染,既對道路造成擠迫,也加速地球的溫室效應。在高密集的運輸過程和屠場裡,不潔的環境和侷促的空氣,在在都是疾病迅速擴散的來源。
還有最荒謬的,就是這些橫跨全國各地的大卡車,把牲口輸往集中地點屠宰處理之後,又把處理後的肉類和奶製品運回牲畜的原產地經銷。這個荒謬的程序,同時也造成各地農村喪失整整一系列生產線的就業機會,使地方上的牲畜業經濟倒閉。大型集中牲畜業的受惠人,便集中到大型的超級市場去。
大型超級市場的連鎖網把牲畜產品的分送、處理過程集中化,不僅促成遠程運送的現象,而且令地方上的牲畜業、牲畜處理業(屠場、奶製品工場)及小商店破產。
英政府反應過劇
英國「農業、漁業和食品部」大官用高壓的方法,抑制口蹄症的感染,在農村造成了人心惶惶的危機。農業部下令各地農場劃地為牢,不許進行人畜流通,甚至勸喻城市居民不要下訪鄉間。這項指示,就是遠在感染線外的農村也不能倖免。整個鄉間被隔離封鎖起來了。
在一些地區如旅遊業重鎮的布里亞郡和德文郡,政府在時近復活節假期前宣佈這樣的措施,不啻是個重大打擊。因為,就在這兩個郡,旅遊業收入的比重是比牲畜業大得多。
不過,隨著口蹄症的病例與時俱增,英政府的反應是從驚惶進而變成恐慌,所以發生了繼後的大屠殺措施。其實,政府是另有一個可行的選擇捨而不用:注射疫苗。政府下令,把感染區及感染區三公里範圍內的牲口全數毀滅。當局原初估計,需屠殺的牲口約12.5萬口。結果,到了3月底,這個數字修訂為80萬。到後來,全部要屠殺的豬牛羊及其他家畜,數目達到2.7百萬。政府大下殺令的理由,是要防患未然。可是,至5月13日為止,即發生口蹄症流感的3個月之後,已證實的口蹄症,實在只有1593宗。而且,據後來的化驗報告顯示,這個數字仍是高估了;實際的口蹄症,只佔1593宗的70%左右。
為什麼政府不採用疫苗注射?當中原因,是和英政府最先不採用疫苗防病相同。在1990年,歐洲聯盟採納了英國農業部的提議,廢除為牲口注射口蹄症疫苗的措施。英國農業部之所以有這個提議,是為了掩耳盜鈴,唯恐一旦使用疫苗的話,就會招來其他國家疑慮,唯恐英國的牲口有病菌而乾脆禁止進口英國牲畜業產品。所以,英國農業部解除了防疫措施,是為了促進出口;但這樣一來,也要冒上進口有病菌感染的產品的危險。在這次口蹄症流感的恐慌浪潮裡,英政府寧願大開殺戒,以維持產品在歐盟內的「無病菌地位」。誠如印度女性環保主義者芝娃所說:「這一場向牲口發出的戰爭,反映了那些由鼓吹食品工業制度化和全球化而製造和促進了病菌廣泛擴散的人士是多麼的瘋狂:他們製造了禍端,但同時又要求一個『全國無病的牲口』。」(見2001年4月4日英國衛報》)
不是為了牲口的福祉,也不是對農村經濟有一套長遠政策,而卻是為了出口導向,致使政府採用了屠殺政策。可是,農業在國民經濟的比例是持續的下降,從1995年的60億英鎊下降到2000年的18億英鎊。至於肉食和奶製品的出口價值,在2000年更只有6.3億英鎊。
然而,更荒唐之處,還在於英國在去年向荷蘭出口了3.31萬噸雞肉的同時,又從荷蘭進口了6.14萬噸雞肉。同樣,英國向外出口了36.5萬噸豬羊肉,但旋即又進口了29.7萬噸豬羊肉!但這又何足為奇。想想看,我們的超級市場的冷藏部,不也是出售來自阿根庭的牛肉和紐西蘭的羊扒嗎!
農民工會與政府站在一線
「全國農民工會」出人意表的,支持英國農業部的屠宰政策。農民工會的大部份成員是小農,而小農其實是贊成注射疫苗。不過,工會的上層是由大農戶把持,大戶對小農的意見充耳不聞。就如一個羊農對英國《衛報》所說的:「農民工會把佔20%的大農戶的意見作為正式立場,這20%的大農戶得到政府津貼的80%份額。至於農地少於200畝的小農民,他們的意見被不聞不問……。」
歐洲聯盟和英國農業部的補貼政策,把英國的農村經濟搞腐化了。在歐盟的財政預算裡,有46%是用作農業和農產品價值補貼的用途。這項補貼制度把二次大戰後的歐洲農業重新整頓,由它決定了畜牧業和農作業的品種。
在現行的制度下,農民只有兩種選擇:倘若牲口受細菌感染,或在事前注射疫苗,那便會失去出口產品的機會,從而承受牲口價值貶值的後果;否則,農民可以選擇追隨政府政策,屠殺牲口,那便能夠得回百分之一百的津貼賠償。有鑑於此,農民都紛紛選擇屠殺來回套現金,便不難理解了。
英國國會在對待口蹄症的問題上,幾乎是沒有異議。保守黨的「反對」姿態,只在於要求派遣軍隊,加速屠殺步伐。這個意見,工黨毫無困難的便實行了。
綠黨是唯一一個持有清晰反對意見的國會黨派。綠黨反對屠殺牲口,主張注射疫苗。同時,還對農業工業化及歐盟把農業和食品工業全球化的政策提出批評。可不過,綠黨提議的反對行動,卻只限於「在每個星期二的中午,挪出一分鐘來中止全國活動,思考眼前發生的狀況。」
其他環保界的主流團體,或是對口蹄症不感興趣,或是抱持妥協態度。即使那些極力反對獵狐活動和使用動物作實驗的愛護動物團體,亦對雷厲風行的牲口大屠殺默不作聲。相形之下,「小農及家庭經營農戶協會」和由有機種植農民組成的「土壤協會」,則對政府的屠殺政策提出批評,主張疫苗措施。
農村反對政府措施
民間對政府處理口蹄症事件的反應,是有著相當程度的不安,但由於在國會內外沒有很清晰的反對意見,所以一般是採取觀望的態度。直到第一輪大屠殺開始了兩個星期,堆積成山的牲口屍體在曠野日漸腐爛和焚化,使死去的牲口比仍然健在的牲口對人類健康構成更嚴重的威脅,農村人民便開始質疑,政府執行的措施對健康會帶來什麼後果。
在露天大量焚燒牲口,放出空氣的氧化物和致癌物質會導致野生動物形成畸胎和荷爾蒙變化。隨處把大量死屍土埋,則會造成細菌污染,影響水道,也害及農地。所以,經過四月初兩個星期的屠殺後,農村的社群開始出現抗議活動,反對大量屠殺、反對用來作焚燒屍體和堆埋屍體的選址。抗議活動迅速蔓延各地,民眾用堵截道路,堵截選址,到市政府抗議的方式表達意見。
英國的農村處在衰落和受忽視的狀態,已經達到很嚴重的程度。據《1999年鄉村狀況報告》顯示,英國鄉村深受孤立和忽略,而老弱貧困者更深受其害。報告指出:「42%農村行政區沒有商店,43%沒有郵局,83%沒有醫生,49%沒有學校,75%沒有日常公共汽車服務」。150畝以下的家庭經營式的混合農場(耕作和畜牧)日益式微,而佔地超過4000畝的單作物農場比比皆是。大型農場就意味用機械取代人力,更多使用人工化肥、化學品和基因改造物種。城市日益擴展,地價高昂,使更多城市人口轉而下鄉購地,這使到農村房地產價上升,使原地居民無力購買。在農村就業的工人,多是閒散工,在工作條件和薪酬方面,比城市的最低工資更低,同時也缺乏有組織工人所享得的權利和保障。在過去20年來,農村人力下降了20%。青年缺乏就業機會,被迫流入城市謀生。
長遠的農村政策
牛津東區的國會候選人、「社會主義聯線」的約輸.里斯特提出了下列的農村政網:
‧調回對大型農場的補助,改而補助小農戶以促進有機種植;
‧物質鼓勵小農戶組成合作社以分擔開支和減低開支,使有助於向食品公司進行集體談判;
‧物質鼓勵地方不進口和不運送本地能夠生產的物質(以削減能源使用和污染);
‧向跨國農業集團和超級市場徵收營業稅;
‧提高國民最低工資至時薪7.5英鎊;
‧加強農業生產和食品處理工序的衛生及安全規例,加強檢察;
‧投資農村交通,俾提供廉價而有效率的公共交通工具,如公共汽車和公共鐵路;
‧投資興建農村公共設施,如青年俱樂部、小學和環境建設。
英國首相貝理雅在宣佈6月7日進行大選前的數天,宣稱政府已經成功打擊口蹄症。不過,政府也承認,在8月之前將還會陸續有口蹄症出現。從政府和農民工會的角度來看,口蹄症病疫的全盛期已經過去。不過,從人民的角度來看,口蹄症把新自由主義的農業政策,和醜聞重重的食品業披現出來,而讓我們看到的,只是農業大生意的一斑而已。
(史丹譯自《國際觀點》2001年5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