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國資本主義復辟第一時期的終結
馬列維斯基
人們普遍渴望「正常」及把車臣打敗,毫無疑問是令普京當選的眾多因素之一。俄羅斯工人活在驟然而來的商品化的環境下,面對著不停的通貨膨脹、工資萎縮,並且在資本主義復辟起步之際所帶動的變化的掣肘下,受到種種不可理解的變動支配著日常的生活,工人是迷失方向了。所以大部份工人嚮往「正常」,換言之,就是結束把他們弄得暈頭轉向的不停的變動。普京的強國論述,就此得到許多受落者。
由油價遽增3倍和把盧布大幅貶值所開啟的經濟上揚(俄羅斯是石油出口國),令俄羅斯的工業在去年增產了8%,使全國生產總值增長了3%。這是繼蘇聯倒台後,全國的生產總值首次有所增長。這令普京政府多了周旋餘地,並且令工人對普京寄以厚望,希望從此有機會獲得發回工資和退休金,而政府能夠順利得到稅收,以確保最基本的服務運作。
俄羅斯的官僚編制階層是到了1980年代中後期,才得以把個人漁利的社會特權正常化,這和東歐(特別是波蘭和匈牙利,但不是東德)大為不同。東歐自1950年代便漸進地引入私有財產,這使該處的官僚階層能夠有社會適應的過程,並且刺激「私人能動性」。俄羅斯的新生資產階級便沒有這個長達30年的、從「小型商品生產」式的學徒制中壯大過來的便利。
官僚的資產階級化過程
當俄國官僚的領導層一旦明白到,他們不可能在沒有波蘭式的民眾興起的威脅下「長此以往地繼續下去」,官僚便在沒有一套長線的成熟計策,沒有任何過渡性的措施之下,在商品的慣性思維仍沒有植根社會之際,遽然地行動起來。代表官僚大多數的領導層一下子實施國際貨幣基金會的「衝擊療法」,用推行極端的自由市場來取代戈爾巴喬夫的半吊子措施。這一套「衝擊療法」運用到波蘭和匈牙利時,沒有引起該處工人的重大反對。
所謂「衝擊療法」,官僚是國家行政在生產領域方面粗暴地撤退,任由有能力割取民脂民膏的官僚層份子為所欲為,在實質上是把資產分配給他們。所有這些掠奪行為,是在大吹大擂民主的名義之下進行。
不過,有助於官僚進行私人資本的原始累積的不干預政策,到現在卻成為了他們擴大不義之財的掣肘。所以,最初聲稱反對國家干預的人,現在都希望在國家管制的法網的保護罩下運作。俄羅斯新生的資本主義希望確立自身為佔統治地位的階級,它希望在國家的保護罩下來達到這個目的。
普京的議論是反應新生資產階級所渴望的穩定性而發出的。他說:「國家愈強大,個人愈自由。」又說:「國家唯其強大和富有效率,才能保障企業、個人和社會的自由。」普京的競選對手、主張極端自由主義的亞夫寧斯基(此人由莫斯科新生的資產階級所支持,在全國得票6%,在莫斯科得票19%,遠遠落後於普京所得的46%)所目睹的,就是俄羅斯新興的佔支配地位的階級希望開啟新一章的意欲。
3月26日的選舉令普京之作為俄羅斯國家的首腦合法化,並且標示了俄國資本主義復辟的第一個時期的終結。也就是說,結束了官僚階層在私有法的名目下,無法無天地在沒有法理根據下分配社會物資的原始累積時期的終結。
資本主義復辟第一時期的終結
吞佔國際貨幣基金會的款項的醜聞令葉利欽一夥黯然無光(普京盡其所能掩飾這宗醜聞);這宗醜聞象徵了一個時期的終結。同樣的,也結束了黑社會搶掠企業資產的時期——這些資產被那些前身是官僚階層的人霸佔,他們並且以為就此便確定無誤地成為了俄羅斯新生資產階級的一份子。
俄國寡頭集團的內部現在渴望穩定和安全,而就是國際資本也是這樣希望。在這之前,國際資本為恐怕投資會被掠奪成風的社會風氣所吞沒,所以不敢放手投資到俄羅斯。
潰不成軍的工人階級現在對由官僚構成的俄國資產階級不會構成威脅。威脅來自於在地方上壯大的地方政府官僚。這批人並沒有干脆完全變為靠恫嚇搶掠行事的黑社會,但他們也得掙扎求存,門徑就是吞佔地方稅收,結果是富饒的俄國亞細亞地區的資本無從發展開來。
普京現在毋須對付不構成威脅的工人階級;他對付的對象是地方政府。他宣佈要加緊對地方和各個共和國(共有88個)的中央控制。俄國對車臣的殘暴戰事表明,普京準備用極端手法來限制共和國的自治要求。
在普京的辦公廳裡掛有俄國彼得大帝的圖象。普京口口聲稱的「俄國需要一個強大的國家」,不僅是指由彼得大帝所代表的強國傳統,他尤指俄國要建立成為一個「現代的資本主義強國」、「一個融入世界經濟體的俄國」。而這個「融入世界經濟體的俄國」,普京和俄羅斯政府所意欲的並不是從屬性的地位,他們是要重新成為一個強大的霸權。俄羅斯政府在10年混亂之後,現在於軍隊、情治機關、政治警察及外交方面的重新振作,表明了它要重新成為強國的意欲。此所以,俄國現在謀求各個邊界的看管防治,先是在亞洲(阿富汗、伊朗、印度、巴基斯坦的衝突在在威脅到俄國邊彊),繼而在巴爾幹地區。若有可能的話,俄國有意思參與「西方俱樂部」——「北約」,作為它的一份子看管邊關;否則的話,也不惜與「北約」對立。普京希望在沙皇而非紅軍的傳統下,讓資本在俄羅斯暢所活動。
俄國欲行強國路線
正是俄羅斯的新當權階級本身的薄弱,令它授權給國家機器以讓後者自主其事;而且,也由於帝國主義的各個力量在冷戰結束後重新湧現衝突,所以讓俄國的資產階級官僚體產生希望,以為能在世界當前的政治混亂中發揮自主的作用。
歐洲聯盟在里斯本舉行的高峰會議,向普京提供了機會,以在歐盟和俄羅斯之間「發展一個真正有效率的戰略夥伴關係」。普京希望俄國的核子武器能讓強盛時代的俄國重新崛起。
普京以至俄羅斯新生的資產階級所持的世界觀,仍然是斯大林主義者的現代史觀那一套本子。對於他們來說,強國的力量是由能生產多少噸的煤鋼和石油所代表,是由強大陣容的軍隊、最高領袖的才能來代表。對於他們,資本是一宗巨大財富,並無所謂生產方式的矛盾可言。
俄羅斯的新領袖們希望當一個務實者而不是理論家,但即使這樣,他們所描述的世界其實是一個唯心的世界,而他們孜孜以求的宏圖大計,也就是這種理想化的果實。這使他們過高估計自己的能力。
(史丹譯自《國際觀點》2000年5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