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雅圖「反世貿組織」運動內望

                        拉文德

 


    「反世貿組織運動」去年底在美國西雅圖贏了一場戰役。這只是一次插話性的勝利嗎?它可以為將來的群眾動員提供一個模式嗎?這些問題,部份有賴於我們怎樣汲取該場運動的教訓。一個囊括了勞工運動、社會運動、環保運動和勞工化中的年青人,具有群眾性和多重性潛力的國際性抵抗運動,端是令人振奮。可不過,有許多的政治陷阱,足以把這種潛力堵塞。

    西雅圖一役之勝利,部份是由於我們這邊廂的陣營有相當的匯聚和興趣,部份是由於帝國主義陣營間的團結有相當的破裂而致。然而上述的所有條件並不是確保不變的。

           脆弱的聯盟

    綜觀有關對西雅圖一役的論說,一般分成兩類。最廣為眾論的看法,大部份出自勞工運動、改良主義流派和民間社會的傾向。他們往往把西雅圖運動中存有的政治歧見和衝突說得輕描淡寫,把矛盾淡化。而另有較為少數的一派,反為把政治分歧和種種問題大描特描,將差異放到前面。

    一些小型左派組織對整場反世貿運動的政見和動員,採取了不屑一顧的態度,從而令自己處在孤立的邊緣。而在直接行動的激進運動裡,則是流於對勞工、勞工領袖和改良主義力量的作用持有負面的評價。他們的一些批評儘管正確,但這對於如何建立團結行動無補於事,我們需要強調的,是如何在行動中去團結而鬥爭。

    西雅圖運動在總體來說是進了一步,這由包括來自勞工運動方面的、規模相當大的群眾動員突顯出來。整個西雅圖反世貿組織行動裡,由「美國勞聯產聯」領導的遊行隊伍為數約有4萬人,而其他各類行動則有約1萬人參與,其中青年人佔了壓倒性的數量。整個西雅圖行動來自要求「公平貿易」和「反對世貿組織」兩方面的力量,兩者有著形式鬆散但保持一定程度的團結。可不過,這種團結每每是由政治含糊又或是對政治分歧隱而不宣而達致的。

       勞工運動的二重角色

    在長達一周的抗議行動裡,有組織勞工的參與令這個運動添了一定的階級屬性。但有一些激進青年卻認為,勞工在行動裡是過分的節制和沉悶。不過,有成千上萬工人在工作天就政策問題站出來抗議,可也不是尋常的事啊——這支抗議大軍就足有3萬人眾。只不過,工人的抗議並非通過集體罷工來表達,只有一個例外:美國碼頭裝卸工人工會舉行了一天抗議罷工,令美國西岸海港癱瘓一天。

    問題是在勞工政治,或準確的說,是「美國勞聯產聯」領導層的官僚的政治發生問題。譬如,該會主席斯威尼在世貿組織會議召開之前,便已經表態支持克林頓的貿易政策。有份參與和組織西雅圖勞工抗議遊行行動的其他工會領袖和工人,不一定就贊成「美國勞聯產聯」領導層的立場,只不過,在遊行當天,大隊亦沒有和它劃清界線。

    勞工的戰術看來具有著二重性。一方面,它這次作了真實的動員,以保衛工人的利益,反對由不公平貿易和跨國公司帶領的全球化對工人的職位、生活所造成的威脅。遊行反映了工人基層,尤其是產業工人的不滿。但在另一方面,遊行的方向,是要向民主黨施壓力,要求民主黨採納對勞工有利的貿易政策;與此同時,工會的官方路線是傾全力以支持民主黨繼續執政。

    就怎樣保衛工人職位方面,行動的一般取態是公平貿易,包括要求在貿易協議中加入最低工資的條款,成為世貿組織規條的一部份。

    就此克林頓政府是樂意聽取的,它大概還會借之而把不附從公平貿易規定的國家的某些進口貨品拒諸美國門外呢。只不過,克林頓政府這些主意遇到了南方國家的冷待。在南方國家看來,克林頓政府只不過是藉詞把貿易條件更加收緊,令它們的負擔更加沉重吧了。來自南方國家的活躣分子對於美帝國主義自把自為的包攬貿易條件、隨己所欲地指指點點深感不滿。他們認為,美帝主宰的貿易條件儘管或可會改善美國工人的生活狀況,但卻不會改善世界上大部份貧苦兼無組織的人民的生活狀況。

    國際性的勞工標準是一個可為的目標,但要是在國際間的工人運動和民眾運動欠缺一個公正的權力關係的條件下來將之推行,則會受到利用,驅使不同國家的工人互相競爭、互相反對。

    在西雅圖行動裡,美國勞工界無疑是有點兒經濟民族主義的潛台詞,例如鋼鐵工人打出的遊行口號是這樣:「不公平貿易毀掉美國職位」。范丹娜.施娃在勞工及環保分子的聯合集會上便指出,有些人把問題搞錯了,譬如鋼鐵工人的口號應該改寫成「不公平貿易毀掉人民的生活」。

    不過,最引人注目的事件是「美國勞聯產聯」領導層在11月30日當天的行動。在鬥爭焦點的當天,「直接行動」在早上7時已經有所行動,並導致警察放射催淚彈及使用其他暴力。但「美國勞聯產聯」的示威遊行卻選在午間1時30分,於遠離世貿組織舉行會議的城中心地點進行。這個作法,又怎能回應早上發生的事件呢?

         抗議聲音多樣化

    在這支勞工遊行隊伍裡,共有1,000名糾察,而且沒有企圖邀請其他人參與進來一起作決定。(稍後,我聞說「美國勞聯產聯」原訂於會議地點外遊行的牌照被吊銷。他們就進行地點舉行了內部會議,最後是主張遠離「直接行動」範圍的意見得勝了。結果哩,就是這支遊行隊伍在事實上和象徵意義上分道揚鏢。在糾察的指導下,遊行隊伍偏離鬥爭重地愈遠;不過,也另有一支上千人的小隊(主要是非工會人士及小部份勞工人士)用腳進行了投票,自動地操向抗議中心。

    「美國勞聯產聯」的領導層本來是有機會在政治上和戰術上作出領導的,但它卻沒有擔起重任。這個政治和戰術的真空,結果是由其他力量填補了。

    在世貿組織會議揭幕之前,示威人士舉行了一系列的講座和會議。最重要的活動是由「關注全球化國際論壇」組織的大型會議,共售馨了2,500張門票,讓許多人不得其門而進。講者有各方知名人士如范丹娜.施娃、蘇姍.喬治、華爾登.貝奴等人。

    就關於人們對另類出路感到無望這點,知識分子所作的批判發揮了積極的作用,並且爭取到廣泛聆聽。但這個會議也不是無可非議的。它太側重於明星制度,而且是在一個大型演奏廳舉行,這與戶外英勇鬥爭的情味實在大相逕庭,令人不是滋味。至於會議所主張的政治,儘管是有些受到一點兒馬克思主義及其他社會運動、生態運動的影響,但畢竟不是明擺著左派。而來自左派的聲音——來自基層的社會主義者如革命馬克思主義者、激進無政府主義者,乾脆就沒有。

    此外,也有其他大型活動,例如有很多人參與的,由12,000人組成的人墻遊行,要求取消貧國的負債。

    西雅圖運動標示了運動的興起。可是卻沒有多少左翼社會主義者臨場參與。一方面,這是由於有組織的社會主義者近年大幅萎縮,相應於其他運動,其規模遠遠不及。另一方面,也是由於這些團體的估計不足,料不到反對世貿組織及反全球化運動的潛力是這麼巨大,從而沒有把這項工作放在首位。還有的,就是一些團體的政治方向出現問題。

    有一些左派把來到西雅圖街頭抗議的人稱為保護主義者,美國大國沙文主義者。而另有一些團體,雖然是來到了示威現場,但卻是止於宣傳,長篇大論這個運動如何的不正確云云。

    組織這次抗議的最大主力是勞工,其次是生態運動,只是後者沒有那麼觸目而已。與拉爾夫.納達有關係的「公共公民」團體早在抗議行動一年之前便已經著手進行聯線聯絡,在事前組織方面發揮了意義重大的作用。另外,一些主流團體如「塞拉會所」(Sierra Club)也相當活躣。

    在西雅圖,溫和地反對大公司、擁護公眾利益的綠色左派政治似乎頗得人心。拉爾夫.納達要是站出來為綠黨競選總統,當可填補這方面的真空。

        「直接行動」網絡

    人們注意西雅圖11月30日大行動和警察暴力之時,往往忽略了之前長達1年的籌組發動期。而這是這次抗議行動成功的要素之一。1999年春天,直接行動網絡成立了。這個網絡的基本取態是非暴力的公民抗爭行動(由諸如的美國的加州為基地的「爭辯學會」(Ruckus Seciety)擔任習訓,並且特別鼓吹各種文化抗議方式,例如用街頭劇和大型木偶等表現手法(例如以三藩市為基地的「藝術與革命」劇團)。就是這些元素,結合著隨時參與以進行教育及行動的取向,吸引了青少年的參加。

    就在西雅圖其時,那些無法在勞工隊伍和大型研討會會場找到一席位的青少年人,紛紛湧向「直接行動」中心。該處便自自然然的成了自治組織的重鎮。當我到這個中心參觀時,該處約有500名青少年,十分擠擁(就在世貿組織正式會期之前的1周裡,大約有數千名青少年來過這個中心)。年青女子的參與十分觸目。可不過,所有青少年人大部份都是白人,有色人種很少。青少年們看來貧困,似乎都是處在經濟邊緣,儘管他們的階級背景或許有異。

    在現場,即時進行了各種各樣的預備工作。「藝術與革命」籌辦了一支多達4,000人而又絢麗奪目的街頭巡行,這個活動名為「回討街頭」。另外,大家籌辦的活動重點,是在11月30日大行動中令世貿組織會議癱瘓。

    「直接行動」的政見清楚可見是受到無政府主義的影響,但我會將之稱為是無政府一多元主義,而不是無政府一教條主義。落實在態度上,是來者不拒,歡迎共同組織及行動,沒有思想檢查。組織的工作主要是在小規模親密團體的基礎上進行,而較大群人眾則是在共同的行動上合作。而這之間的協調工作及有關的討論,則是由某親密小團體選派的代表們共同舉行的公開會議上進行;至於這些代表,則可以隨時撤換(這是採用了西班牙無政府主義者的模式)。

    「直接行動」網絡對11月30日大行動的規劃是高度分散的。按設計,圍繞著會議場地的13處交匯地段將被人群封鎖切斷,而這13堆人只有鬆散的協調和交流通訊,決然沒有工會遊行隊伍那樣的糾察。

       行動高潮堅守非暴力

    在11月30日當天一整天,「直接行動」網絡各個示威駐點之間,以至全體在場示威人士之間的通訊和黏合力,似乎是與時俱減。就在我所在的示威駐點,約有500-1,000人,大家手挽手以圖阻止世貿組織的與會代表離開他們下榻的酒店。我方行動的守則十分清楚,就是堅持非暴力,包括不破壞公私財產。警方最初抱持消極對抗的態度,或只是消極察看。然後他們發出突如其來的攻擊,發放僱淚氣,胡椒噴霧,乃至揮動棍棒。漸漸便有小數人回擊,如擲回僱淚氣的空罐。稍後,更有人推翻垃圾箱縱火。到午間我前往加入工會大遊行之時,警方已不能奪回對街頭的控制權。

    後來,從工會遊行隊伍裡脫隊前來示威駐點的人群,已感到無所適從。我看到,其中一個示威駐點(約有1,000人)已經有人按捺不住,有一小撮人已經開始破壞一間名牌鞋店的招牌。人群中多數人立即大喊「不要暴力」,但卻也有小撮擁護破壞行動的人立即回罵。我覺得,很有可能是有一些便探喬充示威者來破壞公私財產的。另一方面,警方對這些行動是垂手不顧,全不理會。

    到下午3時,西雅圖市長宣佈緊急狀態;到6時,宣佈城中心地區戒嚴。一些「直接行動」網絡的朋友企圖組織有組織性的撤離。在當夜,召開了一個有500人出席的公開會議,贊成及反對破壞財物的人爭個不休,但大夥決定翌日再度遊行。

    不過,到了第二天,力量關係已經變化。「直接行動」失去了廣泛支持,人數大為萎縮。同時,政府出動國民警衛軍和警察,又採取堅壁清野手法,大舉拘捕了500人。

    警察的行動受到普遍的責難,對被捕者的支持使警方在一周內陸續把示威者釋放,最後只有約40人被起訴。不過,公共輿論也普遍分裂。克林頓把示威者強分為「好」示威者和「壞」示威者,並且把示威駐點上手挽手封鎖會場的示威者也歸為非法示威者一類。美國的資產階級報章更把無政府主義等同於暴力。克林頓的戰略,很清楚是要把運動中激進的一翼孤立開來。至於那些與民主黨有關係,或是具有法理的部份,則是用懷柔政策汲納之。

    這次世貿組織會議,動用了前所未見的懷柔手法,取悅非政府組織:有770名官方指定的非政府組織的代表,臨場被邀請與世貿組織官員會面。對「美國勞聯產聯」的官僚已經擺出了強烈的邀請,以圖令他們貼貼服服。對於幻想可以參加進去以改變制度的團體和人士,肯定是會再進一步作出這種邀請的。

    (史丹摘譯自《國際觀點》2000年2月號)